第100章

以红升医药和瑞达生物为首的,一艘满载着腌臜污垢的“巨舰”,在航行了二十余年之后,终于触礁搁浅。围绕在它身边的恒众兴、后来被追查到的位于南花路附近的一家名为“Reborn”的会馆和坐落于城郊的一家隶属于安檀健康的疗养院全部浮出了水面。

薛小玲完美诠释了“狡兔三窟”这个成语————确实只有三窟,当三家杀手组织全部被端之后,她也失去了最后的翻盘希望,痛快地交代了所有事情。

十六年前,冯颖和成幕慕发现了黄新的违规操作,成幕慕因为严格控制芬太尼用量而惊动黄新,死于一场“医闹”事件。作为成幕慕丈夫的苏荣在追查死因过程中因为触到了些许的真相,而死在了“意外车祸”中。

十五年前,冯颖不屈不挠的一封举报信,把自己送上了绝路。

而后的几年中,红升医药的几位高层和技术人员集体出走,成立了瑞达生物,开始在医药领域开疆扩土。

七年前,平科大化学系研究生唐倩倩意外发现自己的导师齐铭利用实验室的材料非法制取芬太尼衍生物,于是成为了方宗宇“二零三抢劫杀人案”的受害者。

五年前,在瑞达生物供职的杨灵昌因为发现瑞达生物的意图,又拒绝了齐铭的拉拢而被何浩明刺伤,康复后不久就死于一场车祸。

同样也是在五年前,周桐薇从母亲薛小玲手里接过大部分产业,同时为了迎合“年轻化”的市场在平潞铺开了一张销售新型毒品的网络。夜店、KTV、酒吧,年轻人喜欢的地点和场所,几乎无孔不入。

从瑞达生物实验室流出的芬太尼及其衍生物,直接进入周桐薇名下的这些场所,一个“自产自销”的贩毒链彻底形成。

另外一方面,周建兴、金志浩、黄新、余森这些处于关键位置的人物全部都在这一条线上,说是只手遮天也不为过。

因为江洧洋、刘毅都是油盐不进的人,而晏阑这个有着绝对背景的官二代又卡在刑侦支队长这个位置上,贩毒集团在平潞市局的渗透一直很难,这么多年也只有余森一人而已,所以他们把目光落在了淮永市。而在那时,武卫阳作为淮永市局的准一把手,正在为如何再往上走一步而头疼。他从最偏远的地方出来,顶着兰正茂徒弟的名头熬了小二十年,却还只是个副局级。他不甘只做到这个位置,他想再往上爬。他去求了自己的师父,但却迟迟没有动静,与此同时他发现这么多年一直跟师父形同陌路,甚至都不愿意开口叫师父一声“爸”的晏阑却像坐着火箭一样蹿升到了正处级的支队长。巨大的失落和不平衡感让他放弃了兰正茂,转投金志浩名下。于是,一拍即合。

这一次因为刘副局即将退休,金志浩瞅准机会把武卫阳插入平潞市局,想借此把平潞变成第二个淮永。然而徐絮一次报复杀人案件,先是暴露出箭海地区监控问题,又牵扯到赵之启,更可怕的是李雷磊家中存放的资料都因为徐絮案尚未审理而暂时扣在检察院。曾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掀起了满是疑点的分尸案,余森适时的反水更是给贩毒集团雪上加霜。

无论是找人伪造车祸伤害乔晨,还是用重新接过的电话线和事先留存的指纹掌纹嫁祸刘毅,甚至是利用丁理引爆炸弹试图毁尸灭迹,都只是强弩之末,最后的疯狂了。

副市长周建兴在双规彻查历年政务期间骗过看守跳楼自杀。

金志浩、武卫阳被双开,移交检方。

薛小玲、周桐薇、齐铭、赵之启等人也在审讯结束之后移交到检察院。

经过近一个月的发酵,“红升医药豢养杀手、买凶杀人、制毒贩毒”的特大案件,终于随着肖富根,也就是肖鹏跃的落网而达到了高潮,百姓茶余饭后都在讨论着这件耸人听闻的案子。

“据警方通报,此次案件涉案人员多达500余人,其中已确认涉及刑事犯罪的有……”

苏行伸手关掉了车载收音机,把座椅放倒,双手放在头后,懒懒地说:“你不会把你家楼下那间健身房又改回客卧了吧?”

“当然不是。”

“那你是打算让我睡在健身房里?”

“怎么可能?!”

苏行说:“我回自己家住也挺好的,离市局也不远,还不用爬楼,等我恢复好了再跟你回去住不就行了吗?”

“绝对不行。你这个头疼的毛病还没好,身体也没完全康复,还需要人照顾,我可不能让你一个人住。”

“那你跟我回去住啊!我那双人床睡不下你?”

“舅妈原本说让你去后面跟她们一起住,是我好说歹说才拦下来的。她说在你完全恢复之前要时不时地看到你,你就体谅一下吧。”

苏行无奈地说:“反正我现在爬不了楼,跟你回去住我就只能睡一层沙发,要不然就是你每天给我抱上抱下,累的不是我,你随便吧!”

“回家你就知道了。”晏阑笑了笑,“睡会儿吧,到了叫你。”

二十分钟后,苏行站在客厅走廊旁,指着那个以前根本不存在的玻璃门说道:“这就是你的解决方法?”

“对啊。”晏阑按开门,带着苏行走了进去,“你又不是没见过,舅妈家里也有一部。”

“道理我都懂,但是你们有钱人解决问题的方式都是这么简单粗暴吗?”

“放心吧,这个是德国进口的别墅电梯,绝对安全。”

苏行:“……”

电梯将二人平稳地带到了二层,晏阑拉着苏行直接走进主卧,说道:“卫生间里有柚子叶,在医院住了这么长时间,好歹洗一洗,不许说我迷信!这是舅妈要求的!换洗衣服都放好了,洗澡的时候开着淋浴间的门,不然你会晕。我就在外面等你,有事叫我。”

“……哦,好……”苏行晕晕乎乎地走进卫生间,直到花洒中的热水落在身上的时候他才终于回过神来————在家里装电梯这种行为就算是有钱人也不一定都会干吧?而且舅妈家装电梯是因为姥爷岁数大了,怕他走楼梯摔倒,那现在家里这个……?自己不过是暂时不能爬楼梯而已,难不成等康复之后还要拆了吗?!”

大概真的是太久没回家,苏行洗完澡出来之后就觉得全身都放松了下来,他坐到床边,任凭晏阑摆弄。

晏阑从不会照顾人到吹头发时知道贴心地挡住眼睛耳朵,不过是一个炸弹的距离。大概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这辈子他也会对“洗手作羹汤”的这种琐碎事情甘之如饴。

晏阑把苏行轻轻放回到床上,自己也快速地去收拾利落,躺到了苏行身边。

“小刺猬?”

“嗯?”

“回家了。”晏阑在苏行耳边轻声说道。

“嗯。”苏行放下手机,侧过身把手搭在晏阑腰间,“领导,你瘦了。”

“好意思说我?你看看你瘦的,都快脱相了。”晏阑轻轻摸着苏行的小腹,“你的六块腹肌现在就剩下一块了,还嘲笑我吗?”

“一起练回来吧。”苏行笑着说,“要不要打个赌?我肯定比你先练回来。”

“不。在你彻底康复之前我会把健身房锁起来,一年之内你就不要想着练腹肌了。”

“我心里有数。”

“那也不行。”晏阑拒绝道,“我绝对不许你再出危险了。”

“好吧,你是领导,你说了算。”

晏阑从枕头下拿出一个盒子递给苏行。

“什么东西?”苏行问。

“打开看看。”

苏行轻轻打开那个方盒,在看到里面东西的时候愣住了。

晏阑伸出手拨弄了一下上面的宝石,说道:“这是你的了。”

“这……这也……太……”

“太什么?”晏阑眼带笑意地说,“太漂亮?太耀眼?还是太贵重?”

苏行看着那枚胸针上繁复的雕刻工艺,一时不敢下手:“这就是那……好几百万的胸针?”

“对。”晏阑说,“你别看这上面的宝石小就以为它便宜,你仔细看,宝石旁边这些都是钻,而且都在一克拉以上。这个牌子叫Buccellati,它的卖点就是古典纹饰,你看上面这些镂空的蕾丝花纹,这都是手工的,所以贵。”

“等会儿……你说这个宝石小?”苏行抬起头看向晏阑,“这个绝对有15克拉以上了吧?”

“18。”

“好的,你赢了。”苏行吞了下口水。

“我说的小,是跟整个胸针相比,单拿出来这个宝石肯定是算大的了。”晏阑摸着苏行的头发,“先给你看看过过眼瘾,婚礼的时候再戴。”

“什么婚礼?”

“咱俩的婚礼啊!”

“你要干什么?!”

晏阑微微皱眉:“这话应该我问你吧?!你要干什么?都这样了难道你还想跑?”

“你还要办婚礼?没疯吧?”

“难道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在一起吗?总得有点什么吧?”

“要办你自己办!我可不丢那人!”苏行把胸针塞回到晏阑手中,缩回被子里,背对着他。

“怎么能是丢人呢?”晏阑从后面抱住苏行,“生活要有仪式感啊。”

“这不是仪式感!”苏行说,“咱们俩人跟傻子一样站在台上等着被cue流程,台下一堆乱七八糟的人看着咱们,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什么?”

“这是耍猴!”

晏阑一愣,他其实想到了苏行会对这种形式性的东西有所抵触,但没想到会这么抗拒。

苏行自顾自地说道:“在台上说些所有人都会说的话,难道就真的能地久天长?在台下坐着的那些人也没几个真心祝福的,脑子里想的都是赶紧开席要把份子钱吃回来,你觉得这样荒谬又尴尬的自我感动式的狂欢能有什么意义?”

“真不想办?”晏阑问。

“不想!”

“那就不办了。”晏阑低声说,“反正我可以搂着你就好了。别生气了,我都听你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两个人就这么安静了下来。半晌,苏行轻轻翻了个身,面对着晏阑,低声问道:“你是不是很想办?”

“一切都你说了算,不过是一个仪式而已,你不喜欢就算了。我是要跟你过日子,又不是跟仪式过日子。”

“也不是不可以。”苏行妥协了,“但是不要太多人,也不要那么花里胡哨的,就做一个有主题的家庭聚餐就可以了,好不好?”

晏阑心里一暖,直接把唇覆在了苏行的唇上。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晏阑说,“我们不在国内办,就请几个亲近的朋友家人出去玩一趟,我十年没休过假了,这次大案结了之后我歇年假,你正好也在休病假。咱们趁这个机会把事情办了,好不好?”

“你能请假,那兰局呢?他要出国很困难吧?报告要批很久的,签证也不一定能办下来……”

“操心的命!”晏阑轻轻拍着苏行的后背,“这些事用不着你管,我会安排好的。”

“对不起,”苏行说,“我不该说那是耍猴,虽然都是灵长类动物,但毕竟人是有思维和意识的社会化动物,和猴子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你道歉竟然是因为类比不恰当?”晏阑眨了眨眼,“你难道不应该为刚才用那种态度跟我说话而道歉吗?”

“嗯。”苏行从善如流地改了口,“对不起,我不该跟你吼。”

“这还差不多。”晏阑满意地说。

“我最近确实有点急躁,大概是歇了太长时间没上班,急需要工作来稳定情绪。”

“我觉得你是憋着了。”晏阑坏笑着说,“两个月没吃肉,馋了吧?”

“领导,是你馋了吧?”苏行推开晏阑,“我可没想那事!”

“确实有点馋,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晏阑很有自制力地说,“在你身体完全恢复之前我绝对不会乱动。你要是觉得在家憋得慌,每周允许你回去上一天班当作复健。”

“两天行不行?”

“一天!”

“两天吧……”

“就一天!”

“那……一天半?”

“……”晏阑对上了苏行那满是期待的眼神,最终还是吐了口,“成交。”

“那明天先回家搬东西过来吧?”苏行垂下眼眸,“最起码得把书搬过来,不然我在家会无聊死的。”

“都搬完了,隔壁那个客卧已经一比一复原了你的书房,床也换成了一个坐卧两用的沙发床,你明天去看过就知道了。“晏阑把苏行往怀里搂了一下,“快睡吧,你都睁不开眼了。”

“嗯……晚安……”苏行甚至都没听到晏阑有没有回他一句“晚安”,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一场几乎要了他命的大手术抽走他最少一半的精气神,以至于让他落下了许多“后遗症”,秒睡就是其中之一。在停了药之后,他依旧经常困顿,一旦困意袭来,挡都挡不住,瞬间就能睡过去。

苏行又做起了梦,他甚至意识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因为他见到了父母。记忆和梦境重叠的时候,总有些不合逻辑的地方,比如他已经这么大了,父母却依旧年轻。他一左一右拉起父母,安静地站在原地。其实他是记得那个场景的,记忆中小时候爸妈带他去景区玩,也曾有过这样的时刻。

“苏行。”身后有人在叫他。

“嗯?”苏行回过头来,看到晏阑正伸着手看向他。

晏阑笑着说:“我们走吧。”

“去哪里?”

“往前走。”

“前面?”苏行有些犹豫,“可是……”

“跟他走吧,小行。”

苏行循声望去,父母竟已经站在了医院的走廊里,穿着白大褂的母亲正站在一身利落警服的父亲身边,微笑着看向自己。

“我们很好。”成幕慕说,“你们也要好好的。”

“爸,妈,你们……?”

苏荣说:“让他带你往前走吧。”

“你们不一起吗?”

成幕慕微笑着说:“小行,不用怕,前面那只是一个很短的山洞,跟他一起穿过去,继续往前走。”

“去吧!”苏荣在虚空中抬起手,苏行只觉胸口一顿,周围风景速变,他本能地抓住手边的东西,倏然睁眼。

“怎么了?”晏阑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做噩梦了?”

“是美梦。”苏行在晏阑的胸口蹭了蹭,“晏阑,我爱你。”

一年后。

凌晨1:27,平潞市灵岩区灵岩公园内。

孙铭睿拎着勘察箱率先进入现场,郭俊杰跟在他身边,俩人一人带了一个徒弟,一边进行提取,一边告诉身边人注意事项。

“我苏呢?”孙铭睿抬头看向乔晨,“乔副,我家小苏宝贝呢?!”

“你恶不恶心!”林欢翻了个白眼,“小苏宝贝是你叫的吗?那只能我来叫!”

庞广龙揉着眼睛,在一旁说:“你瞧瞧你们这一对对的,这是要虐死我这条单身狗!我家神兽怎么还不来?赶紧来陪你胖哥我吃狗粮啊!”

刘青源在旁边拽了一下庞广龙的衣服,低声说:“白泽也有女朋友了,现在就咱俩单身。”

“What?”庞广龙惊得飙出一句英文。

“张佳一今天回来,咱家神兽去接机了。”乔晨拍了拍庞广龙的肩膀,“青源还年轻,不着急,你可得加油了!”

庞广龙义愤填膺地说道:“……他怎么叛逃组织了呢!!!”

林欢转向乔晨,问道:“乔妈,小苏宝贝呢?”

“刚才说是还有十分钟。”乔晨看了一眼表,“应该快了。”

话音刚落,一辆白色CRV就停在了警戒线外,苏行手脚麻利地套好衣服,拎着勘查箱走到警戒线旁,笑盈盈地说:“抱歉,来晚了,这就开工!”

“晏阑呢?”乔晨问。

“他太磨蹭,我先出来了。”苏行指了一下后面,“我估计再有一会儿吧。”

乔晨撇了撇嘴,暗自腹诽道:晏阑你怎么能比小苏还慢?就算扰了你的春宵一刻,也不能这么闹脾气吧?

……

“死者为女性,躯干部多处外伤,根据伤口形状判断,凶器很有可能是三棱刺。死亡时间在四小时左右,”苏行看了一眼手表,“也就是昨天晚上9点前后。凶手是右利手,大概身高在一米八,按照现场分析,凶手身上和鞋上都沾有死者的血迹。”

孙铭睿接着说:“凶手和被害人并肩走过一段路,行凶后跑步逃离现场。根据鞋印状态分析,凶手很有可能认识被害人,得首先排查死者周围关系。”

实习警员看到那辆“陆地坦克”停在眼前,立刻抬起警戒线,殷勤地递上了鞋套和手套。

晏阑道了谢,往现场走去,正好对上了苏行的目光。他穿着出门时随手抓出来的一件白色帽衫,站在离苏行不远处的地方。

苏行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朝晏阑挑了一下眉。

晏阑先是一愣,旋即明白了过来,他走到苏行身边,自然地伸出手,像他们初见的那次一样,让苏行扶着自己的胳膊站了起来。

“记性还挺好。”苏行低声说。

晏阑稍稍直了下腰:“下次再扔下我先跑出来,我就不扶你了。”

“法医得先进入现场,等不了你。”苏行跺着脚低笑一声,“我回去解剖了,好好查案吧,领——导——”

远处红蓝闪烁的警灯映出了晏阑眼底绵延的笑意。

不过这笑意只存在片刻,待他再一次抬起头时,那个做事雷厉风行,从来只会公事公办,让人难以亲近的“阎王“又上线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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