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二天上午,晏阑拎着两份报告进入了市局审讯室。一进审讯室晏阑就明白了黄新为什么会被曹金宝闻出来————那是某品牌经典的男士香水混合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确实够独特,也够持久,以致于他被抓进来两天了这个味道还没有散去。

黄新长得十分周正,虽然眼角和两鬓有了岁月的痕迹,但也不难看出他年轻时候一定是算得上“帅气”的。这是晏阑第一次正式和黄新面对面,他脑海里没来由地蹦出了一句话:“你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竟然也会叛变。”

而黄新也在打量着眼前这个据说是全省最年轻的刑侦支队长。

晏阑随意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黄副院长,久仰了。”

黄新不卑不亢地回答道:“这话应该是我说才对。晏支队长年轻有为,今天一见果然不一般。”

“看来你的朋友们没少跟你提起我。”晏阑轻笑了一下,“既然如此也省去了麻烦,咱们开门见山吧。”

黄新:“律师不在场,我是不会跟你们直接交流的。”

“美剧害人不浅啊。”晏阑似乎料到了黄新会如此说,他拿起手中的笔转了起来,“虽然你确实有权利请律师,但很不凑巧,我们现在怀疑你跟刑事案件有关,而且你所涉及的案子关系到一些暂时不可公开的机密,所以你这个权利被剥夺了。”

黄新嘴角轻挑,说道:“哦?是吗?我一个医生,跟一家保洁公司有一些财务上的往来,怎么就成了涉及机密的刑事案件了?难道你当上这个支队长靠的是颠倒黑白吗?”

“别那么自信,黄新,事到如今你觉得还有谁能保你?是薛小玲还是周建兴?”晏阑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我这里有一份关于调整市政府领导班子成员分工的文件,上面说周副市长和何副市长共同负责食药监部分,而秦副市长接手医疗管理,你应该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吧?”

黄新:“听不太懂,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么装傻可就不太好了。”晏阑说道,“你好歹也是二院的常务副院长,咱们市谁负责医疗这一部分难道对你没影响吗?虽然你们是平医大的附属医院和临床医院,但那也只是在教学上归省教育厅管理,实际上正经的主管部门还是市卫计委,而现在卫计委的领导从周副市长换成了秦副市长,你心里就没有一点点恐慌吗?”

黄新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恐慌?”

“好吧,嘴还真硬,那我们聊聊私事吧。”晏阑换了一个转笔姿势,“小昌区水竹路7号院雪韵华庭C18栋,这个地址你应该比我熟吧?”

黄新的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旋即又恢复了平静:“雪韵华庭那地方我可住不起。”

“嗯,我先开始也这么想的。”晏阑靠回到椅背上,“不过后来我在业主名册上发现了一个叫做范红的人,户籍信息显示这个范红在二十年前就去世了,她有一个儿子恰好就叫黄新,不仅跟你的名字一样,就连出生日期和身份证号都完全相同。于是我去调了监控,发现你每周都会进出这个小区。”

黄新:“……”

“你心里是不是在想,这个别墅区住的都是非富即贵有头有脸的人物,而且开发商自带的物业这么多年一直以高私密性服务为噱头,怎么会这么轻易让我查到?”晏阑用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桌子,“其实挺不好意思的,雪韵华庭是曦曜集团早期开发的别墅区之一,而我跟曦曜集团的关系,想必你应该是知道的。”

黄新:“……”

晏阑:“黄新,你那个一辈子没有离开过农村的母亲是怎么在二十多年前花费上百万买下雪韵华庭的独栋别墅的?”

黄新终于又一次开了口:“就算我在那里有一套房子,又能证明什么?”

“最起码你得交代清楚你这些钱是哪来的。”

“我炒股挣的。”

“你股票账户是什么?”

“我……我注销了。”

“这个借口有点拙劣。”晏阑嘲讽道,“你名下有多少财产,有多少账户,我们早就调查清楚了,要不你再编个理由?”

黄新沉默了一会儿,再抬头时竟然眯起了眼,用一种带了几分不屑的语气对晏阑说道:“我记得这种事情应该不归你们刑侦调查吧?难不成你调去经侦了?你这种身家,调去经侦是不是得先把你查一遍?比如你开的那全市只有三辆的奔驰巴博斯是哪来的,还有你现在住的上千万的独栋别墅是哪来的?我这个级别的医生去外地开个飞刀,挣点儿外快还是很容易的,这事在业内不稀奇。可你们警察不行,你说你是晏曜的外甥,可你这个外甥不仅跟舅舅一个姓,还拿着舅舅家的这么多财产,到底是外甥还是私生子这事你敢说吗?”

旁边负责记录的庞广龙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晏阑拍了下他的肩膀,然后对黄新说:“如果你觉得从别人那里临时抱佛脚学一点反审讯技巧就能对付得了我,那你就太天真了。你这种行为除了给自己按上一个‘不配合’的结论以外,对我是一点影响都没有。你也看到了,你刚才那话连我同事听着都觉得可笑,你觉得我会因为这个就气急败坏?你说的那些东西我同事都能替我说清楚。全市只有三辆的巴博斯,我舅妈一辆,我表弟一辆,我一辆,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国法律一没规定警察不能有富豪亲属,二没规定孩子必须跟父姓,你这么替我们家操心干什么?至于我是谁的儿子,查个DNA不就行了,你一个医生不信科学信谣言,这很不合理啊!”

“你……!”

“我怎么了?”晏阑挑了下眉,“发现我不像你以为的那么草包,还是意识到自己被人骗了?你一定对告诉你我是晏曜私生子的这个人深信不疑,所以才会做出这么没脑子的事情。让我猜猜……这个人……是周桐薇吧?”

黄新放在桌板下面的手攥成了拳。

“看来还真是周桐薇了。”晏阑把另外一份文件挪到最上面,“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会冒险跟瑞达生物和红升医药合作,而且这一合作就是二十年。他们除了那套房以外并没有给你什么物质上的东西,如果说仕途上的帮助的话,你十几年前就已经是大外科主任了,就算没有他们的帮助,你凭借自己的能力也能走到现在的位置。你和他们之间一定有更牢固的东西,能让你死心塌地、无怨无悔地跟着他们,甚至是事到如今还在维护他们。”

“那又如何?”

“我这里有一份鉴定报告,我读给你听啊。”晏阑拿起报告翻到最后一页,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综上检验结果分析,检材01与02之间有7个位点的基因型完全不同,符合国际法医届规定的三个及三个以上位点基因型完全不同可排除被检验人之间有亲子关系的标准。”

晏阑稍稍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黄新,说:“你应该听得懂吧?”

“所以呢?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见棺材不落泪啊!”晏阑继续读了下去,“根据检验结果,排除被检人黄新为被检人周桐薇的生物学父亲。”

黄新斜着眼看向晏阑,说道:“你拿一份假的DNA报告来诈我,也是挺无聊的。”

“昨天有人给你抽了血对吧?”晏阑合上手中的报告,“昨天下午周桐薇恰好在美容院做护理,我们去采集了一下她的血样。同时我的同事在雪韵华庭C18栋里发现了另外一份亲子鉴定报告,只是那份报告与我手里的这份结果完全相反。”

“对,所以我更相信我自己去送检的样本。”

晏阑笑了一下,说:“没想到你这么傻。我提醒你一下,你那份报告是‘安檀鉴定中心’出具的,安檀鉴定中心是安檀健康旗下的,而安檀健康是红升医药做的高端医疗线。”

黄新肉眼可见地慌张了起来,他喘着粗气说道:“你骗人!”

晏阑却依旧微笑着:“黄新,骗你的到底是谁,你还不清楚吗?”

“不可能!她不可能骗我!”

晏阑身子微微向前,似乎是想看清黄新表情一般说道:“欸,黄新,每次你跟周建兴会面的时候是不是都在心里骂他傻?你说他是不是也同时在心里骂你傻?我觉得他一定会的。你以为他顶着绿帽子浑然不觉,殊不知人家一家三口一直把你当傻子一样看待。不仅薛小玲和周建兴玩弄你,就连周桐薇都骗你,你说说你这二十多年过的,丢不丢人啊?”

黄新那一直挺直的脊背此时绷得像铁板一样,他用仿若淬了毒一般的眼神盯住晏阑,冷着声音说道:“薇薇就是我的女儿。”

晏阑神色不变,平静地说:“没有哪个做女儿的会在亲生父亲被抓进警局之后还能优哉游哉地去做美容,黄新,你还没想明白吗?”

“不是的,薇薇不知道我被你们带走了,她不知道,小玲不会告诉她的。”

“很好,所以你承认你跟薛小玲有男女关系了对吧?”晏阑碰了一下庞广龙,示意他赶紧记录。

“有又怎么样?!小玲本来就应该是我的妻子!是周建兴抢走了她!”黄新终于撕破了他所谓的克制,用力搓了一把脸,“我跟小玲是两情相悦的!要不是周建兴横加干涉,我早就跟小玲结婚了!”

“那他们俩离婚之后为什么薛小玲没有嫁给你呢?”

“因为……因为……”

“因为薛小玲说,公司接下来还要靠着周建兴继续发展,她的心跟你在一起,又有周桐薇这个你们共同的孩子,她不会亏欠你的,对不对?”晏阑目不转睛地盯着黄新,继续说道,“周桐薇逐渐长大,红升医药风生水起,瑞达生物也后来居上,你得到了什么呢?我想你大概是得到了某种暗示,来自周桐薇的暗示,好像她已经意识到了你才是她的父亲,于是你更加心甘情愿地替她和薛小玲做事,我说的对吧?”

“你闭嘴!”黄新喊道,“这只是你的审讯手法,我不信,我什么都不信,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

晏阑却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说:“你也不想想,那可是周建兴啊,他怎么可能给自己戴绿帽子?你说你跟薛小玲两情相悦,证据呢?那套房子吗?当年的几百万虽然也很多了,但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天文数字,更何况那套房子的实际出资人是她,如果她想拿回来,只需要把当年的购买合同和转账记录交给律师,后面的事情就不用我说了吧?一套随时可以拿回来的房子,一份假的亲子鉴定报告,让你踏踏实实地替她做了二十年的走狗,这买卖可以算是无本万利了。这些年你不可能一点都没怀疑过,你是当事人,你们交往过程中有哪些疑点你肯定比我这个外人更清楚。”

黄新沉默了下来,过了大约有十分钟,他才再一次开口,用沙哑的声音问道:“薇薇她……真不是我的女儿吗?”

“鉴定报告就在这里,你可以看。”

“我不看了。”黄新说,“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们。”

林欢在一旁的观察室里自言自语道:“这就破了?也太快了吧……”

兰正茂插着手站在旁边,说:“黄新这辈子都没结婚也没孩子,他这个年纪的人可不像你们现在的年轻人,你们已经不看重所谓传承了,觉得自己活得开心就好。可是他的童年、青年甚至是壮年时期,社会大潮流还是到岁数就结婚,结了婚就得生孩子。能让他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依旧独身,要么是他内心特别坚定就是不婚主义,要么就是他已经有了家庭,只是出于某些原因没有公开。之前你们做过背景调查,他长大的地方是个‘传宗接代’观念极重的农村,他也并不是个特立独行的人,甚至上学的时候还有过一段到了谈婚论嫁地步的恋爱,所以他主动‘不婚’的可能性极低。而通过对他周围同事朋友的询问可以得知,每次提到婚姻和家庭的时候,他大多数是呈现一种自嘲态度,这和他的性格也极度不符,很有可能是以此来掩盖他不可说的家庭情况。昨天你们在墓地发现的那个文件袋里不是有他和薛小玲的照片吗?按照时间推算,那张照片里的小女孩应该就是周桐薇,他在照片里所呈现的就是一个父亲的状态。这种感觉挺难描述的,但当过父亲的人一看就能知道。他现在知道自己这近三十年的时间里一直把别人的女儿当作亲生的去爱护,甚至为了跟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去做恶,一定会崩溃的。”

林欢眨着大眼睛看向兰正茂:“啊……兰局您怎么知道的?”

“嗯?”

“不是,我是说您怎么知道昨天我们在墓地发现东西了?”

“你老大跟我说的。昨天我去医院看刘毅,碰上他了。”兰正茂笑了一下,“小丫头,是不是没看出来我也是个当父亲的人?”

“啊……那个……”林欢低声嘟囔着,“确实一直都听说您没结婚。”

“我结过婚,也有儿子,就是我那儿子脾气跟头驴似的,倔的要命……”兰正茂话还没说完,旁边的刘青源就被水呛住了,他猛咳了几下,然后端着杯子往外走,边走还边说:“兰局、欢姐,我去接杯水,你们先说着。”

“这孩子是怎么了?”林欢看着刘青源出去的背影说道,“怎么喝水都能呛着?”

兰正茂摇了摇头,对林欢说:“继续看审讯吧。”

白泽在此时推门而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医院!刚才医院打电话说苏哥哮喘发作!被送去紧急抢救了!”

“慌什么慌?”兰正茂看了白泽一眼,冷静地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我是兰正茂,现在立刻把审一的电脑断网,内网也断掉。”

林欢和白泽只听到电话那头很快就传来一声:“已经切断了。”

“送一个信号屏蔽器下来,放到审一门口。”兰正茂说完之后就挂断了电话。他转而看向白泽,说道:“跟我复述一遍电话里都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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