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苏行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了。晏阑抱着电脑坐在他的床尾,见他醒来之后笑着说道:“我可不敢再让你动脑子了,你睡了整整十二个小时。”

“……”苏行稍稍动了一下腿。

“怎么还踹人啊!”晏阑站起来把电脑放到一旁,又走回床前,“我看你是睡够了,踹人都有劲儿了。”

“我没踹你。”苏行直接坐了起来,紧接着两个人都愣住了。

晏阑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刚才……怎么坐起来的?”

苏行有些茫然地捏着自己的手臂,晏阑直接把他搂在怀里,轻声说:“快好了,真的快好了。”

————这是近一个月以来苏行第一次不依靠任何外力自己坐起来。

“你勒着我了。”苏行推了一下晏阑,“怎么感觉你比我还激动?”

“你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我只能通过你每天的外在表现来猜测你的状态。”晏阑轻轻揉着苏行的头,“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感觉。”苏行闷声说,“就是有点儿懵,大概是睡了十二个小时之后的后遗症?”

晏阑:“我觉得你说话好像比昨天有力气,昨天晚上你睡着之前几乎都说不出声音来了,还是不能让你跟我们这么熬着。”

“嗯……”苏行从善如流地答应道,“我争取以后每天睡二十个小时。”

晏阑松开苏行,紧接着就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脑门:“你想变成考拉,我可不想当桉树!”

“……”苏行眨了眨眼,半天才反应过来这里面的逻辑关系,他笑着看向晏阑,“桉树挺好的,桉树叶子含水量高,所以考拉才不喝水。”

“不用你给我普及动植物知识。”晏阑把水杯递给苏行,“尤其不用你给我讲考拉,你要是能养好身体,今年底我带你去南半球晒太阳,我舅舅在那边有房子,咱们穿短袖过圣诞节,你还可以直接抱着考拉玩。”

苏行笑着挑了下眉,好像不打算继续接话。

晏阑觉得苏行笑得有些意味深长,但他还没来得及仔细品味,就被电话打断了。

晏阑挂断电话,对苏行说:“手续下来了,一会儿林欢会把文件送来你确认签字,然后就可以去墓地了。你确定要开?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当然要开。”苏行说,“不如你让欢姐拿着东西直接去陵园吧,我到那儿再签也是一样的。”

晏阑原本不想让苏行跟着他乱跑,但那毕竟是苏行父母的墓,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他都应该在场。

“也好。”晏阑把苏行抱到轮椅上,“先推你去洗漱,收拾好了咱们就出发。”

晏阑跟护士再三确认之后才放心地把苏行带出医院,只是车刚一开上环路就被堵住了。苏行有些疑惑:“今天怎么这么多车?”

“假期第一天,当然车多了。”

“哦对,”苏行笑了笑,“我都躺了快一个月了。”

“有没有想念外面的世界?”

“说得好像我进去了似的。”苏行在中控台按了一个按钮,“我只是比较想念你这个椅子。”

晏阑看着苏行靠在座椅上慢慢躺下,说:“这几万块钱花得值了,以后在家里也弄一个吧,就放在二层客厅,好不好?”

“好啊。”苏行说,“那以后我可以睡在客厅里了。”

“有床不睡非得睡椅子?你什么毛病?”

“这个舒服。”

“我的床更舒服!”

“商量个事呗。”苏行侧头看向晏阑,“你那客卧留给我行不行?我觉得……”

苏行还没说完就被晏阑打断了:“想要哪间都可以。等你好了之后回去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可以把那个客卧改成你的专属书房,把你那个和人等高的骨骼模型摆在门口,再挂个牌子,写上‘闲人免进’,怎么样?”

苏行笑道:“那我估计你早晚会把我赶出去的。”

“绝对不会。”晏阑抓住苏行的手,“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你现在的头等大事就是赶紧好起来,等你好了想怎样都可以。”

“伤筋动骨一百天,乔副都还没好利落,我哪有那么快能好?”

“等你们俩都好了之后,我绝对要带你们去寺里拜拜,顺便把你们那乌鸦嘴都给我封上!”晏阑说,“说起这个我就来气,让你别乱说话,你就是不听,把自己咒成这样你好受吗?”

苏行:“我什么时候乱说话了?”

“那天早上你说‘长睡不醒’,结果就在ICU里睡了五天,这还不叫乱说话吗?”晏阑一下一下捏着苏行的手腕,“我早晚被你这样吓出毛病来。”

“我就随口一说而已。”

“以后禁止你随口一说。”

“好的,我闭嘴。”苏行动了一下手腕,“别掐了,我想睡会儿。”

晏阑却没有收回手:“你睡觉时安静得吓人,我得攥着你才放心。”

“安静还不好?你这是什么怪癖?”

“不是一般的安静。”晏阑说,“你呼吸又浅又慢,连个声音都没有,你以前可不这样。”

“我那是药物作用。”苏行懒懒地说,“放心吧,我死不了。你不是说过吗?真阎王也不敢从你手里抢人。”

“那倒是。”晏阑拿起杯架上的水喝了一口,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捏着瓶子皱了下眉,“苏行?!”

“嗯?”

“我才反应过来你早上那话是什么意思!”

“我睡了……”苏行立刻闭上了眼睛。

“睡什么睡?!一大早的就拿我开涮!你给我起来说清楚!”

“我睡着了!”

“小刺猬!”晏阑揉了一把苏行的脑袋,“你可真够坏的!”

“真的睡着了,勿扰。”苏行用毯子盖住头。

“不闹你了。”晏阑把毯子拉下来,“这样容易闷着自己,你好好睡。”

“嗯……”

假期出城人多,从医院到陵园这一个小时的路程愣是开了两个小时才到。

与旁边高速上拥挤的车流相比,陵园显得格外安静。三三两两的人群散在偌大的陵园之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在被推着往陵园走的路上,苏行突然笑了一下。旁边的林欢有些茫然地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苏行摇了摇头。

“啊……?没什么是什么?怎么了?”

晏阑轻哼了一声,说:“他在想,现在这个样子特别像绝症病人亲自给自己选墓地。”

“不是吧老大!正常人谁会这么想啊?!你别歪曲人家的意思!”林欢又转而向苏行确认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对吧?”

苏行笑着说:“没有,欢姐,你别听晏队瞎说。前面快到了,你们先过去吧。”

孙铭睿在旁边拽了一下林欢,低声道:“咱先走吧。”

等林欢满腹狐疑地往前走了几步之后,晏阑才弯下腰在苏行耳边低声说:“听到没有?正常人都不这么想,赶紧把你脑子里那些不正常的想法扔掉。”

苏行反驳说:“你能猜到我在想什么,证明你比我更不正常。”

“这只能证明我足够了解你。”

“领导,在外人面前你收敛一下行不行?你是非得打算让咱俩的关系彻底公诸于众吗?”

“你在爆炸现场扑过来的时候都没想过这个问题,现在再担心是不是晚了点儿?”

“……”苏行彻底哑火了。

晏阑拍了拍苏行的肩膀没再说话,推着他走到了墓碑前。

“慈父苏荣母成幕慕之墓”

苏行在晏阑的帮助下站了起来,他伸出手,手指轻轻划过墓碑上面的字,而后长出了一口气,轻声道:“开吧。”

孙铭睿率先走到墓碑前鞠了个躬,接着绕着墓基走了一圈,仔细观察了片刻,说:“最起码近两三年是没有人动过的。”

晏阑点了点头,林欢立刻示意墓地的工作人员开始工作。苏行被安顿到一旁安全且不碍事的地方,静静地看着自己父母的墓基被一点一点打开。

墓地的工作人员把最外层的封盖打开之后就停了手,其中一人说道:“这两个盖子你们可以自己开,我们就不动手了。”

苏行拽了一下晏阑的手:“右边那个是我妈的骨灰盒。”

“好。”晏阑应了一声,戴好手套小心翼翼地把右边的石盖打开,拿出里面的骨灰盒递给苏行。苏行轻轻打开骨灰盒,除了骨灰以外,盒子里面只有一对素圈戒指————后来苏行怎么找都找不到的,他父母的婚戒。

“看来是我想多了。”苏行轻轻叹了口气。

“你没想多!”孙铭睿激动地说,“这是压在骨灰盒下面的!”

晏阑抬起头看向孙铭睿,只见他正将一个纸质文件袋打开。孙铭睿从文件袋里轻轻抽出一张纸,稍微看了一下里边的内容,又立刻把纸和文件袋都恢复原状,放到了透明物证袋中,随即说道:“晏队,别跟我抢,这东西我得先做个测定才能给你们!”

“我知道。”晏阑点了下头。

“睿哥,”苏行说道,“既然已经打开了,就把我爸那边也看一下。另外,我妈这个骨灰盒你们暂时先拿回去吧,以防万一。”

“这……不好吧?”孙铭睿有些犹豫。

苏行:“没事,这是查案需要,我理解。你们别那么大心里负担,这就是一个木盒子里边放了一抔磷酸盐……”

“好了你别说了。”晏阑连忙打断,“听你的拿回去就是了。”

饶是墓地工作人员见多识广,也被这“木盒子里放磷酸盐”的清奇说法震了一下,心里开始好奇这位坐在轮椅上的到底是个什么人物,不由自主地多打量了苏行两眼。

晏阑在这时开口道:“林欢收尾,我先带苏行回停车场等你们。这里边又是花粉又是烟尘的,他不舒服了。”

“好好好!”林欢不疑有他,立刻说,“老大放心!你快带着小苏回去吧,我们这边完了事就去找你们!”

“你干什么?我哪有不舒服?”

“咱俩得聊聊。”晏阑把苏行抱回到副驾座椅上,“以后在外面别老发表你那些‘惊人’的言论好不好?你没看见刚才那些人的眼神吗?看你跟看怪物一样!”

“看就看呗,我又不是活在他们目光里的。”苏行顿了顿,抬起头看向晏阑,“不是吧领导……这样你都吃醋?”

“我没有!”晏阑插着手靠在车旁,不再看苏行。

苏行笑着戳了一下晏阑的腰,说:“丢不丢人?嗯?”

“我不是吃醋。”晏阑轻声说道,“我只是不想让别人误解你。我知道你有多好,我觉得这么好的你,不应该被人随意揣测。”

“我并不介意。因为我不需要为了无关紧要的人和事浪费我的时间。”苏行拉过晏阑的手,“领导,你最近绷得太紧了,再这样下去会出事的,我很担心你。”

晏阑没有转身,只是说道:“我一个停职检查的人,能出什么事?!你别想太多。”

苏行说:“从我醒来之后你一直紧绷着,这样的状态并没有因为我的好转而缓解,反而有更加严重的趋势。”

“你真的想多了。”

苏行摇了摇头:“我是伤得不轻,可我早就没有了生命危险。你在我身边几乎寸步不离,就算是不得不出去的时候也会有乔副或者舅妈来陪我,我醒着的时候身边永远有人,我睡觉的时候你就会把窗户窗帘都关得死死的,有时候你干脆就在我病房的沙发上窝着睡一宿,你打算这样保护我到什么时候?”

“你……”

“我不傻。”苏行说,“这一个月的时间,加上我衣服口袋里的那个,我身边一共发现过三枚窃听器,还有一次药物出了问题。窃听器你们都拿走去调查了,楼层的护士也逐个排查了一遍,到现在既不知道是谁放的窃听器,也没找到是谁要给我下药。这些事情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晏阑:“谁跟你嚼舌根了?!”

“我说过了,我不傻。”苏行侧坐着,身子微微前倾,把头抵在晏阑的肩胛骨上,“我很感谢你这样保护着我,但我不希望你一直这样保护我。我希望有任何事情咱们两个人一起面对,你确实可以暂时替我扛着、挡着,可这不是长久之计。队里的内查已经结束了,一周之内你肯定要正式复职,乔副虽然还没彻底痊愈,但在办公室里做一些案头工作还是可以的。我知道以你们的关系,你如果开口让他留在医院照顾我,他不会反对也不会有任何怨言,但如果你让他选,他一定是想早点回去跟你们一起并肩战斗的。所以之后你打算怎么办?让师父师娘来照顾我?还是让舅妈或者凌堇凌堃放下公司那一大堆事来保护我?又或者花钱请个私人保镖24小时跟着我?”

晏阑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帮着苏行坐正,又把安全带给他系好,才开口说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太聪明并不是好事?”

苏行靠在头枕上轻声说:“那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只有势均力敌的关系才能长久?”

“是,是我错了。”晏阑摸了摸苏行的脸,“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说,你都不是弱者,我们应该是并肩同行,而不是我把你护在羽翼下,实际上我也根本护不住你。”

“知道就好。”

晏阑:“话说多了累了吧?你脸色不太好,先歇歇吧,有话我们回去再说。”

“有糖吗?”苏行说,“我有点儿晕,可能是低血糖了。”

“有!”晏阑立刻从兜里拿出一颗水果糖剥开送到苏行嘴边。

“你怎么会有这个?”

“给你备着的,知道你爱吃。”晏阑抚摸着苏行的头发,“赶紧歇会儿,先别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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