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自从能吃东西之后,苏行恢复得就更快了,在九月的最后一天,他已经可以坐起来说话了。

晏阑风尘仆仆地赶回医院时,正看见自家舅妈在给苏行喂汤。

“我来吧。”晏阑走进病房,从柳清莹手里接过保温桶,旋即就皱起眉头,“怎么是鸡汤?他不吃鸡肉的。”

“小苏啊,咱别跟傻子一般见识啊!”柳清莹摸了摸苏行的头,“我这个外甥吧,小时候被我家那位打得狠了些,脑子不太灵光。”

晏阑:“……”

柳清莹继续说道:“一会儿让他推你出去溜一圈,回来就可以睡觉了。晚上想吃什么?”

苏行轻声说:“不用麻烦了,医院的营养餐就挺好的。”

“那不行。”柳清莹立刻否决了苏行的想法,“不去私立养着就算了,饭必须得吃自己家做的。一会儿你想好要吃什么就给我发微信,我先回去了。”

“好,舅妈慢走。”

晏阑坐到床边,抱着手里的鸡汤犹豫着看向苏行,说:“你不是不吃鸡肉吗?”

“又想吃了。”苏行靠在床上,“你家的鸡汤还挺好喝的。”

“你以前逗我的?”晏阑舀了一勺鸡汤送到苏行嘴边。

“人都是会变的。”苏行笑了笑,“之前是我太敏感了。”

“你在床上躺这一个月到底都想什么了?”

“不告诉你。”苏行又喝了一口鸡汤,然后轻轻摇了下头,“先不喝了,推我出去走走吧。”

“今天这么有精神?”晏阑掀开被子把苏行抱到轮椅上,然后把床尾的毯子搭在他腿上,临出门时又拎了件外套。

苏行无奈地说:“你也太夸张了。”

“你折腾这一出,掉了小二十斤肉,轻得我一只手就能抱得动你了。”晏阑推着苏行往外走,“入秋了,宁可捂着点儿也不能冻着。春捂秋冻那是说给普通人的,你这个病人就给我好好裹严实了。”

苏行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确实吵。”

秋日午后的阳光晒得苏行身上暖暖的,他安静地坐在轮椅上,晏阑则坐在旁边的石凳上给他捏着手臂的肌肉,两个人谁都没出声,如果不是苏行还穿着病号服,这个场景可以算得上是“岁月静好”了。

半晌,苏行轻轻开口:“怎么不说话?”

“你不是嫌我吵吗?”

“怎么?现在连玩笑都开不起了?”

“我知道你是开玩笑,不过你现在确实需要安静的环境来休养。”

“说说吧。”苏行看向晏阑,“是不是有什么进展了?”

“确实有。”晏阑说完这一句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苏行想了一会儿,问:“跟我妈有关?”

晏阑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你现在情绪还好吗?”

“说吧,我没事。”

晏阑把苏行的手握在手里,一点一点揉着他的手指关节,慢慢说道:“买凶的人找到了,是……”

“是黄新吧?”苏行直接说了出来。

晏阑有一瞬的愣神,然后点了下头:“对。还有陆卉梓她妈,也是黄新做的。还有……还有你爸也是……”

“果然是他。”苏行叹了口气,旋即又说道,“不对,黄新一个人做不到,肯定还有警局内部的人给他通风报信。陆叔叔这些年的私下调查都没有引起黄新的注意,更别说我爸当年的调查了,我爸好歹也是个刑侦副支,不可能让黄新有所察觉的。”

“我知道。”晏阑带有安抚意味地拍了拍苏行,“但是黄新还没招,审讯还在继续。他知道我们手里没有实打实的证据,所以还在扛着。”

“还没证据?那怎么抓的?又是怎么确认的?”

“别急。”晏阑说道,“恒众兴那场爆炸直接炸出了一间地下室,从那里面找到一台高度加密的电脑,还记得吗?”

苏行点了下头,这是前几天晏阑和乔晨在讨论案情时候说的。爆炸发生之后现场立刻被封锁了起来,在清理现场的时候发现了一个被炸开的地下室。这个地下室的入口应该是在肖鹏飞的办公室内,在第一次搜查恒众兴的时候因为太过隐蔽而没有被发现。侦查员在地下室里面发现了一台电脑和大量现金,在爆炸过程中电脑并没有被波及,所以里面的数据得以保留。不过这台电脑上的数据经过了反复多次加密,还有一部分竟然运用了RSA密码体制,这给破解带来了极大的难度。从取回电脑至今近一个月的时间,技侦也只破解出了其中不到一半的数据。

晏阑继续说:“这段时间技侦一直在加班加点,今天上午破译出来的一部分正好有黄新和恒众兴的交易记录,所以立刻把他带回市局了。之前曹金宝不是说有一个客户身上有一股特别奇怪的味道吗?今天带黄新回来的时候在楼道里跟曹金宝擦肩而过,被曹金宝闻出来了。”

苏行笑了一下:“这可真是个狗鼻子。”

“但是现在除了恒众兴那台电脑里的转账记录和曹金宝的指认之外,确实没有更多的证据能指认他买凶,而且单凭身上的味道也不能就证明他就是曹金宝说的那个人。”晏阑怕苏行难过,又补充道,“不过一定会找到的,你别担心。”

苏行点了下头,又问:“我爸那个笔记本?”

“正好要问你,你知不知道你爸有什么惯用的加密方式?”晏阑说,“笔记本是找到了,但是看不太懂,前面记录的一些案件都是用的正常文字,到后面突然就变成了英文字母和数字,我们试了几种排列组合,也用了国标汉字编码,都解不开。因为现在不确定那个本子上写了什么,也不敢轻易拿出去让专家破译。”

苏行把手臂架在轮椅的扶手上,用手揉着眉头。晏阑见状立刻说:“算了别想了,太伤神,你现在还是得好好休息。”

苏行撑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就在晏阑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却轻轻开了口:“试过五笔吗?”

“五笔?”

“小时候我爸教过我五笔输入法,那会儿还让我背过字根。”苏行顿了顿,“我现在只能想起这一个跟字母有关的。”

“好,我这就让他们去试。”晏阑连忙说,“你快别想了。”

“没事,我没那么虚。”苏行拽了一下搭在肩上的外套,“这衣服兜里有东西,你拿一下。”

“什么东西?”晏阑边说边伸手去摸,“难不成还有惊喜给我?”

苏行等晏阑拿出来之后笑着问:“够惊喜吗?”

晏阑用两只手指捏着那个透明袋子,无奈地说道:“够,不止惊喜,这已经是惊吓了。”

“舅妈已经把电池卸了,放心。”苏行说,“这件外套是五天前师父给我送来的,我刚才问过师父,他从我家拿完衣服就直接开车过来了,没去过局里。所以现在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有人偷偷溜进我家,在衣服里放了这个窃听器,另一种就是这五天中来看我的人放进去的。”

“大概率是来探病的人放进去的。”晏阑分析说,“王老拿哪件衣服是随机的,甚至连他给你拿衣服的行为都是随机的,这里面有太多的不确定性。”

“我也这么想。”苏行喘了两口气才接着说,“我回忆了一下,只有四天前的下午有外人来看过我。我醒来之后只看见了欢姐和睿哥,但他们说我睡着的时候武副局带着几个支队长都来过。”

晏阑:“对。那天他们来看刘叔,顺便上来看乔晨,但是应该只是在外面的会客厅。”

“我衣服就是挂在一进门那里的,谁都能碰到。”苏行说道,“我觉得这人还挺聪明,乔副现在恢复得差不多了,他只要穿上衣服出门肯定就能摸到兜里的窃听器。但我身上没什么力气,出门也都只是像现在这样把衣服披着,能发现的概率很低。”

“那你怎么发现的?”

“是舅妈发现的。”苏行解释说,“刚才舅妈进门的时候正好在打电话,她在门口晃了一圈就出去了,再进来的时候就直接从我衣服里摸出来了这个。不过她没有拿手碰,这个袋子应该也是干净的,你可以直接拿回去给睿哥让他查一下。”

“好。”晏阑把那个透明袋子小心翼翼地收好,又从轮椅后面的袋子里拿出一个口罩给苏行戴上,“有花粉,你注意点儿。”

因为有口罩的遮挡,晏阑只能看到苏行笑得弯弯的眼睛,他有些不明所以:“你笑什么?”

“笑你啊。”苏行说,“之前连我不能喝牛奶都记不住,现在却提前给我备好了口罩。”

“我记得住,我一直都记得。你不能拿我一次的失误说一辈子啊!”

“抓住领导的小辫子可不容易,我当然得一直说了。”

晏阑用手戳了一下苏行的腿,说道:“你现在是仗着我不敢动你,就可劲儿过嘴瘾是吧?之前躺在床上不能说话的时候可乖了,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这现在一能说话,就又开启怼天怼地的模式了。”

“那你是想让我一直不说话吗?”

“又开始歪曲我意思。”晏阑摸着苏行那为了方便打理而被推得毛茸茸的头发说道,“我想让你赶紧好起来,你这样有气无力的说话真的太让人心疼了。”

“你不是说不让我在你面前装吗?舅妈她们在的时候我还得撑着,现在只有你,别对我要求那么高了。”

“之前说那么多次都没用,非得炸这一下才听话。”晏阑轻轻叹气,“你说你扑过来干什么?让你把车开远点儿躲着,结果你还越跑越近了。”

“没想那么多,不过下次应该不会了。反正欠你的都还了……”

“闭嘴!”晏阑打断道,“没有下次!而且你从来就不欠我什么。”

“好,听你的。”

晏阑看苏行好像有些睁不开眼,于是说道:“累了就回去吧。”

“还好,我想再坐一会儿。”苏行靠在轮椅的靠背上,眯起眼睛,用很轻的声音说,“我这两天一直在想,我们好像漏掉了什么关键的东西。”

“你能不能歇一歇?想那么多干什么?”

“我现在全身上下唯一还能正常运转的就是大脑了,动脑子也不累,没事的。”

“动脑子才是最累的。”晏阑站到苏行身后,一下一下按着他的头,“都说了让你好好养着,怎么不听话呢?”

苏行笑了笑,没再说话。

晏阑:“欸,我问你个问题。”

“嗯?”

“为什么又突然喝鸡汤了?”

“没为什么。”苏行闭着眼说,“当时我根本没喝出来那是什么,后来还是凌堇发现乔副喝了本该给我的排骨汤才意识到两个保温桶拿错了。”

“然后呢?”

“我现在这样就别挑食了,给什么就吃什么吧,而且你家鸡汤确实挺好喝的。”苏行的声音已经变得极轻,“我这么多年没吃过鸡肉,再吃起来发现其实根本没有什么记忆中的味道,说到底都是心魔而已……”

“是不是困了?”

“……”苏行迟迟没有回答,晏阑只觉得手中一沉,苏行刚才还保持直立的头已经歪向了一侧,竟是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睡着了。

晏阑叹了口气,把搭在苏行身上的毯子掖严实了些,又把塞在旁边的枕头垫到了他的头后,推着他慢慢回到了病房。

“怎么了?”虽然是坐在自己的病房里,乔晨还是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

晏阑回答说:“说着话就睡过去了,一路推他回来,抱他上床都没醒。”

“怎么回事?”乔晨皱了下眉,“我发现他醒来之后精神一直特别差,感觉随时随地都能睡着似的。”

“他对药敏感,同样剂量的止痛药,你吃完就纯粹止疼,他吃完就能直接昏睡过去。”晏阑叹了口气,“剂量小了不管用,剂量大了他又不清醒。之前他为了醒着就不用止疼泵,好几次被我发现的时候疼得后背都被冷汗打透了。今天这是趁他中午吃饭的时候给他点滴里加了止疼药,刚才在楼下他一直跟我说话就是不想睡,但是药劲儿一上来是控制不住的。”

“药不会有问题吧?”

“没问题。”晏阑说,“我还因为这个特意去找了一趟淳教授,结果淳教授告诉我苏行从小就这样,所以才会一直坚持锻炼身体。其实不是为了练出多好的身材,只是为了尽量不生病。别人生病吃个药就能好,他生病吃完药还得熬过药物副作用才能好。就咱平常吃的感冒药,他吃完都能晕一整天,这次这么大剂量的镇定剂和强效止痛药,肯定更难受了。”

“可怜的孩子啊!”乔晨推了一下晏阑,“多心疼心疼人家吧,人家可是为了救你才受这罪的。”

“不用你说。”晏阑从衣服口袋里把窃听器拿出来扔在乔晨的病床上,“又一个。”

乔晨吞了下口水,说道:“这都第四个了。他们这是拿咱们当傻子了?”

“不是。”晏阑从乔晨床头的抽屉里把另外三个窃听器拿出来摆在一起,说道,“这样就能看出来了。”

乔晨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咱这是被好几拨人同时盯上了!”

“没错。”晏阑指着刚从苏行衣服里拿出来的那个窃听器说,“这个,和八月份出现在苏行身上的那个是同一个型号,所以我比较倾向于这俩出自同一拨人。”

“这三个里面有两个是同一型号。”乔晨接着说,“应该都是从市局出来的,但是另外一个……我还不太能确定,会不会是更上面的人?”

晏阑思索了片刻,然后摇头道:“暂时还搞不清楚。不过不管是谁,对咱们肯定有了解。除了最开始那个以外,剩下这三个全都是在苏行身边发现的。在很多人都不知道咱们在这边住着的时候,就已经有人知道咱们挪上来了,而且还猜到咱俩会在苏行的病房里分析案情,这绝对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或者说通过咱们周围人知道的。”

乔晨说:“内查走了一圈,翻来覆去的质询把人都快磨疯了。”

“我首当其冲被停职,他们有什么可抱怨的?”

“所以说你爸真的是厉害。”乔晨感叹道,“先把你这个支队长停了职,底下人也就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所以就算难捱也得硬着头皮配合,昨天所有人的内查都结束了,咱们队里应该是干净的。”

“算是个好消息。”晏阑点了下头,“对了,苏叔叔那个笔记本在吗?”

“原件在神兽手里,那几页的复印件在。”

晏阑:“拿出来,把电脑也拿出来,刚才苏行跟我说了一个思路,咱俩试试能不能破出来。”

“好嘞!”

两个人拿着东西走到会客区的长桌旁落座,开始了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