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褚越一语不发地用完早餐,连看都没看宋思阳一眼。

宋思阳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可直到褚越走远他都没勇气出声。

他心里被太多的疑惑围绕,问褚越是不可能的,他也没那个胆子,只好从陈姨这里入手。

宋思阳想了想,委婉地问道:“褚先生工作很忙吗?”

陈姨看出他的欲言又止,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高兴的事情,长叹了一口气。

她思索半晌,觉得宋思阳迟早得知道,又是常年要跟着褚越的,也就没有再隐瞒,把能讲的挑着讲了一些。

“小褚的母亲离世得早,六岁那年就不在他身边了,这些年都是由我带着小褚,褚先生事业心重,跟小褚相处时间少之又少。”

“刚才你也看到了,小褚跟褚先生的关系一般,但他心里其实还是关心小褚的。”

宋思阳安安静静听着,陈姨点到为止,没有再继续接着父子关系这个话题,左右瞧了瞧,确认四处无人,才接着低声说:“小褚之前偷偷停过药。”

宋思阳瞪大了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但陈姨神情严肃,不似说笑。

他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那天张医生来体检时褚越明明很配合,难道都是装出来的吗?

陈姨没有告诉宋思阳原因,只是说:“所以你明白为什么褚先生特地让你在学校看着小褚了吧?”

宋思阳顿觉自己肩膀上压了一座小山,呆怔地点了下脑袋。

其余的陈姨也不好多说,哪一家没有点秘密,更何况是褚家这样的大家族。

宋思阳却被褚越曾放弃生命的过往震住,他有些后悔自己多嘴询问,平白给自己增添心理负担,如果他不知道这件往事,他跟褚越的相处会轻松得多。

可现在——他来到走廊往褚越紧闭的房门看,甚至开始担心独处时的褚越。

宋思阳苦恼地按了按自己的额头,小声嘟囔着好奇害死猫,心里却对褚越的想法越发纳闷。

褚越家世优渥,享有最顶尖医疗团队的治疗,为什么要偷偷停药呢?

他又想起每次褚越吃药时陈姨都要在一旁看着,之前还觉得奇怪,如今也理解了几分。

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再想,他只要不惹褚越生气、时时关注褚越、事事以褚越为先,尽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了,其余的也不是他能左右的。

桌面上的灯悠悠打在泛着蓝光的屏幕上,将平板里的语音备忘录照得一清二楚。

将近三分钟的语音,记录的是宋思阳周一将要上台汇报的全英个人小结,时间不长不短,用的词汇也都较为简单,就算临时抱佛脚多念个几次也能将发音学得有模有样,宋思阳不至于在讲台上出丑。

褚越原先不打算插手宋思阳的事情,对方被嘲笑或被排挤都不关他的事,他只是微微诧异宋思阳那么能忍,别人的巴掌都要打到脸上了,还能装傻充愣笑脸盈盈,该说是他太愚蠢还是太懦弱。

也许都不是。

原来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迟钝,还会偷偷在房间里哭,但既然都躲着哭了,为什么还红着一双眼睛到处晃荡。

只是录几句小结让宋思阳跟着背而已,对他来说不过举手之劳,褚越难得地起了点恻隐之心。

可是这点微妙的怜悯在见到宋思阳和褚明诚站在一起时全都烟消云散。

宋思阳尚未取得褚越的信任,率先被划进了叛徒的分类里。

他打从心里厌恶一切跟那个薄情寡义的男人有关的存在。

母亲去世后,褚越跟父亲关系虽不冷不热,但也有父子亲情在,直到十五岁那年他无意得知母亲去世的原因。

他站在外婆的房间外,偷听外婆跟舅舅的谈话。

姚家是百年大家,褚越的母亲姚云是家里最小的女儿,倍受宠爱长大。

舅舅怒斥褚明诚是个白眼狼,花言巧语哄得姚云下嫁,利用姚家的人脉搭桥铺路,让褚家稳坐行业之巅,不必再依靠姚家后,对姚云不复从前的柔情蜜意。

可怜姚云还一心从自己身上找问题,日日忧愁,以泪洗脸。

姚云爱褚明诚爱得太深难以自拔看不清局势,还以为褚明诚有回心转意之时,恰逢那时她怀了褚越,褚明诚对她稍有缓色,她便牢牢扒着那一点微弱的情意撑下去。

褚越出世后,褚明诚又对她忽冷忽热,加上她生褚越落了病根,在日复一日的愁虑中香消玉殒。

姚家在姚云去世后曾争夺过褚越的抚养权,可惜那时褚家如日中天,并未如愿。

褚越还是六岁不懂事的年纪,大人所有事情都瞒着他,他只知道母亲离他而去,其余的一概不知,等他长大些,就更不会有人将这些肮脏事摆到他面前。

八岁那年,褚越先心发作,在宴会上倒地不起,险些随母而去。

褚明诚和姚家达成共识,绝不能让有先心的褚越知晓陈年旧事,两家人分明都已结了仇,却还要在褚越面前装和气。

如若不是褚越偶然听到外婆与舅舅的谈话,他会被瞒一辈子,认间接的杀人凶手为父亲。

褚越推门而入,冷声询问舅舅所言是真是假,众人再瞒不住他,只好如实相告。

他与姚家人亲近一些,由衷地记恨上了褚明诚,父子关系彻底破裂,偏生年纪太小又无法脱离褚家,在这样的矛盾与痛楚下,褚越自发地停了药。

八岁发病之后,褚家和姚家皆把褚越当作即将要灭绝的珍稀动物般保护了起来,其余家族的小辈被耳提面命,不能冲撞身患先心的褚越。

众人每次见到褚越,总容易联想到漂亮却易碎的事物,晶莹剔透的冷玉、莹润细腻的瓷器、清早阳下的白雪,皆可远观而不可靠近。

随着褚越年岁渐长又平添一抹锐气,愈发难以揣摩,朋友虽有,但对他巴结客气有余,却无一与他深交。

可褚越再是老成持重,那时也不过才十五岁而已。

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会做出幼稚的事情不足为奇,只不过因为当对象安在了褚越身上,大家才会猛吃一惊。

等陈姨发现褚越的药片丝毫未减时已经是一个半月后的事情了。

她第一时间将事情汇报给了姚褚两家,褚越的外婆吓得病倒,褚明诚风风火火而来将褚越大骂一顿。

事后,褚越答应疼爱他的外婆不再犯傻,而陈姨也对褚越的大小事情越发上心,继而也有了宋思阳伴读这一后续。

每个人都在盯着褚越,现在又多了宋思阳这个监工,还是褚明诚钦点的。

他不想迁怒旁人,但见到一副恭恭敬敬模样站在褚明诚面前的宋思阳,难免有些光火。

细微的火气来得奇妙,但他猜测宋思阳此前在他面前的乖顺都带着目的,也许连红着眼出现在他的房门口也是刻意为之。

他没有必要给褚明诚的人好脸色,更别谈帮对方一把。

褚越毫不犹豫地删掉了语音备忘录。

宋思阳对褚越弯弯道道的心思全然不知,他一心扑在回校后的小结上,除了吃饭连房门都不出。

只是他微妙地感觉到褚越对他态度的转变,最明显就是这两天他去叫褚越吃饭,对方一脸冷色,连之前那个很淡漠的嗯字都不再给他。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得褚越不快,面对褚越时只好更加小心谨慎。

宋思阳把自己写的全英小结背了又背,还录下来反复听可以改善的地方,可真正到了讲台上,面对同学们的目光时,他还是无法做到自信开口,声音越来越小,以至于再次地把事情搞砸了。

看着底下交头接耳的脑袋,虽然宋思阳觉得未必都是在嘲笑他的口音,但还是窘迫得掌心冒汗。

宋思阳发觉褚越也在看自己,不禁想,褚越也会像其他人一样笑话他吗?

回座位时,他听见了窃笑声,很不争气地红了眼睛,幸好没有哭出来,不然真的就太丢人了。

他吸了吸鼻子,大家又不是生来就会说英语的,他已经尽力去学了,为什么还要笑他?

宋思阳揉揉眼睛,抬眼发现褚越竟然还在看他,他眨眨眼不明所以地望回去,褚越却慢慢收回了视线,仿若这一眼只是无心。

别人笑话他也就算了,可无缘由的,他不希望褚越也会如此。

宋思阳心里涨得酸酸涩涩,最终他想,他已经很努力不拖褚越的后腿了,他应当问心无愧——

小褚:老婆好心机,肯定是故意红着眼睛来我面前晃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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