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邵凡安这一觉睡得简直稀里糊涂的,一会儿云里一会儿雾里。他没睡踏实,断断续续做着梦。梦里他回了青霄山,正在半山腰上晨跑,左边溜着大王,右边跟着段忌尘。俩人一路闲话,邵凡安左右看看,忽然想起来问:“怎么没把狼影放出来?”段忌尘往他跟前凑凑,笑得莫名挺甜,还把他手搭在自己脑袋上,一脸乖巧地道:“我不是在吗。”

手底下的触感软绒绒的,邵凡安一愣,定睛再一看,好家伙,段忌尘脑袋上顶着一对儿狼耳呢,屁股后头甩出来一条大尾巴,朝天一翘,左摇右摆的晃得可来劲儿了。

邵凡安一下子从床上惊醒,段忌尘蹲在床边,正扒着床边守着他。

他让狗狗祟祟的段忌尘吓一跳,掀了被坐起身,刚在心里嘀咕这都做的什么破梦,紧接着又觉出不对头来,段忌尘行住坐卧一向端正,这会儿怎么好好的椅子不坐,非得蹲他床边?

这念头刚从心底冒出来,段忌尘朝他一仰头:“嗷呜。”

邵凡安让他嗷一哆嗦,又醒了一次。

这回再睁眼,邵凡安裹着被子躺在床上,总算是真的醒了。他撑开眼打量了一下房间布局,认出来了,这是段忌尘自己的屋。他扯开被子想起身,一猛子压根坐不起来,他身子骨跟散过架似的,只觉得腰酸腿酸屁股疼的,没一处自在的。邵凡安骂骂咧咧倒回床上,把段忌尘从头到脚再到小忌尘,尽数叭叭了一通。

关键段忌尘平日里满嘴礼数规矩的,小姿态拿得高高的,结果是说归说做归做,真干起来,是一点儿情都不留啊。而且做这档子事儿,怎么还把狼影给嚯嚯进来了。邵凡安一回想,心里那个别扭,怪不得自己做那些乱七八糟的梦,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他这会儿清醒了,一细琢磨,那梦里的也不是狼啊,狼尾巴哪儿有朝天翘的,那就是只摇尾巴的狗啊!

邵凡安迷迷瞪瞪地在床上缓了半天,不一会儿,卧房的门被推开了,他一转头,小柳从门外探头进来,眼睛瞪得圆圆的,高兴道:“邵大哥,你醒啦,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邵凡安不舒服的地方都没法往外说,他心里呲牙咧嘴的,面儿上没事人似的坐起来,和小柳打了招呼。小柳忙前忙后的,帮着打了梳洗的热水,又站在一边说:“邵大哥你病刚好一些,不能急的,还是要多休息,不能在里面坐太久。”

邵凡安正抹脸呢,听见这句顿时一抽抽,抬起眼:“呃?”

“泡温泉啊,你看你都晕过去了。”小柳皱着小脸儿,给他解释道,“少爷一路把你背回来的,吓了我一跳。幸好路上还遇见了沈师兄,沈师兄跟过来给你号了脉,说没大碍,只是力竭昏睡,这才让人松了口气。”小柳说着捋了捋胸口。

邵凡安听着前半截,心就揪揪起来了,他让段忌尘生生干晕过去这事儿本来已经够别扭的了,结果还让沈兄弟给撞见了……

他这儿听得脸面直皱巴,小柳还没说完,又接着道:“但是沈师兄擅药不擅医,少爷不肯信他,又去把药谷的那位谷主前辈请了过来,重新给你号了次脉。”

邵凡安眼儿都听直了,小柳继续道:“谷主前辈也是同一个说法,只交待了少爷让你好好休息即可,少爷这才放下心,哦对,还有一位戴斗笠的前辈,姓……姓江!和几个年轻弟子,也在邵大哥你床边守了半日。”

“啊?我师父……”邵凡安脑壳直发昏,“我这是睡了多久?”

小柳道:“得有一天一夜了,少爷特意在房里点了安神的熏香。”

邵凡安沉默半晌,道:“段忌尘人呢?”

此时,段忌尘正在隔壁堂屋待客。

客也不是别人,正是邵凡安的二师弟宋继言。

邵凡安推门进去的时候,段忌尘正端着茶坐在主位上,在那儿低着头拿盖子撇茶叶沫子,一边撇,一边道:“宋师弟,你师兄有我照顾着,你放心便是,不必如此多虑。”

这话说得拿腔拿调的,姿态也端得高,乍一听,这口气像是年长者对小辈儿说的话,实际上俩人同岁。

“待过几日,他精神再养好一些,我自会陪他一同北上,就不劳你费心了。”段忌尘抿了口茶,还要再说什么,这一抬眼,看到门口的邵凡安,眼睛顿时一亮,撂了杯子一下子站起来,“你醒了?睡得可还好?”

邵凡安默默瞅他一眼,心说可不能再睡了,再睡下去,段忌尘指不定能嚷嚷得满重华都知道他在温泉池子里被“泡”晕了。

段忌尘一见着邵凡安,刚才那点儿硬凹出来的老成劲儿全飞没了,三步并两步凑过来,挨着邵凡安身边一站,负着个手,又忍不住探着脑袋往人家跟前凑:“你怎么不多躺一躺。”

邵凡安那面色有点鼻子不是鼻子眼儿不是眼儿的,先朝着也站起身的宋继言点了个头,然后又瞧向段忌尘,疑惑道:“什么北上?去北方做什么?”

“大师兄,明珠明辰这一次难得下了山,吵着闹着非要去药谷看桃花。”宋继言走过来接话道,“师父带着他俩随杜前辈先一步去药谷了,让你歇息几日,也一同过去。”

“哦?”邵凡安脑子跟着一转,忽然就想起杜如喜歪倒在江五怀里的那一幕了,这小师弟小师妹想去药谷玩儿,估计杜如喜没少在里头出力。这一大圈子兜的,真是又意外又不意外的。

“你去我也去,过几天咱们就出发。”段忌尘在一旁道,“我带你去桃花源看风景,住到你完全康复再回来。”他说着说着,还抬手给邵凡安捋了一下鬓角的头发。邵凡安刚从床上爬起来,头发还没来得及抓起小鬏鬏,鬓边的散发便有些凌乱。

段忌尘把他挡在脸旁的落发别到耳朵后边,动作极其娴熟自然。

邵凡安平日里糙惯了的,哪儿被人这么对待过,顿时一愣,瞅了眼段忌尘。

宋继言在两人之间看了看,眼帘落下来,拢了拢肩上的包袱,和邵凡安道别道:“大师兄,看你没事我就安心了,你且好生休养身体,我先行一步。”

“欸,你急这一时半刻的做什么。”邵凡安转过头道,“等我一日,我们一同上路啊。”

“我不一起去药谷了。”宋继言淡淡地笑了笑,“我想独自去江湖上闯一闯,师父同意了的,还给了我路上的盘缠。”

一听这个,邵凡安一下子着急了,想拦,又被宋继言一句“大师兄你十六岁就下山闯荡江湖了”给堵了回来。他劝也劝不住,又实在操心,也顾不上自己屁股疼了,说啥都要跟着送一送。

他前脚走,段忌尘后脚喊了声等一等,他回头看了眼,段忌尘把他的手牵起来,十指扣牢了,又点了点头,郑重其事地道:“走吧,我陪你一起去送。”

段忌尘嘴上说得再一本正经,那也没有非得牵小手送人出远门的道理,多腻歪啊,邵凡安怪无奈的,反手就甩脱了,在段忌尘脑袋瓜子上按了一把,就追师弟去了。

他师弟头一回独自出山,他是真不放心,一路上又是叮嘱这个又是操心那个的,反正有的没的说了一溜够,段忌尘就在他身后,背着个手,一步不落地跟着。

三人行至山门,邵凡安把师弟送到下山的小路口,宋继言回身笑了一笑,狭长的丹凤眼微微一弯,说:“大师兄,就送到这儿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继言……”邵凡安话刚起头,段忌尘站过来,揽住他肩膀,续道,“多保重。”

宋继言朝他俩一抱拳,最后看了邵凡安一眼,转身下山了。

他俩就这么杵在山门口,段忌尘身份特殊些,在重华派里走到哪儿都惹人注目,周边儿的小弟子频频往这边偏头,一个个好奇地瞅完段忌尘又瞅邵凡安。

段忌尘从小到大早让别人看习惯了,就跟完全没注意到那些目光似的,泰然自若地把手从邵凡安肩膀上向下滑到腰际,扶着腰侧,旁若无人地道:“我们走吧,我让小柳去三味斋打了份莲藕排骨汤,你回去趁热喝。”

邵凡安没吱声,默默瞧他一眼,揪着他衣领一把给他扥走了。

等二人回了小院,邵凡安推门进屋,回身就问:“我听小柳说,你从温泉池子一路给我背回来的?你……怎么都不知道避避人?”

段忌尘皱皱眉:“为何?有人看到又如何。”

邵凡安一听段忌尘这口气,也跟着皱起眉,心说这怎么能随便让人看啊,他挺大个人,居然还在行房事时被折腾晕了,这……这怎么想也不是能往外张扬的事儿啊。他半尴不尬的,还有些拱火儿,主要段忌尘不光不懂避讳,还搅和得他全师门都知道了。

连他未来师娘都给请过来了,也不知杜前辈看出点儿什么没有。

邵凡安这越想越不得劲儿,脸上就不大好看。

段忌尘也跟着挂起脸来,明显不高兴了:“怎么就不能给人看到,我……我有什么登不得台面的吗?”

邵凡安心里别扭的是自己愣是让小孩儿给干晕了,丢人。结果这表情被段忌尘看进眼里,直接变了个味儿。小少爷心里头挺不痛快的,心想他俩都互诉衷肠了,也这样那样过了,那、那不就是正儿八经地结为道侣了吗?那又有什么非得避着人的道理。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隐约有些打嘴架的意思,小柳这时刚好端了排骨汤敲门进屋,见状赶紧打圆场道:“邵大哥,你伤没好利索,热水泡久了,晕了也正常。”

小柳话听了一半,其实也不知道他俩吵啥呢,只含含糊糊地听出来是泡温泉惹的祸,便紧着拉架:“那泉水确实有疗效,暖暖乎乎的,适时泡一泡很舒服的,少爷也是好心。”小柳将汤碗摆在桌上,招呼道,“少爷,邵大哥,来喝汤。”

段忌尘耷拉着小脸儿没动,邵凡安肯定不会驳小柳的面儿,便过去端着汤喝了一口:“好喝,有劳了。”

小柳笑一笑,看看自家少爷,又帮着说好话:“邵大哥,其实少爷之前就总怕你受过伤,体虚畏寒,还特意把夫人的和焱玉给你带过去了,他就是……”小柳偷偷瞥了段忌尘一眼,又小声和邵凡安说,“他一直把你放心上,他就是……不善言辞。”

“嗯?”邵凡安喝汤喝一半,抬起头,“什么玉?段夫人的?”

“和焱玉。”小柳拿手比划了一下,“这么大,圆圆的,摸起来暖乎乎的,是夫人当年嫁进来时从娘家带过来的嫁妆。”

这回邵凡安彻底愣住了,他想了想,想起来当初确实是有这么一块儿暖手的小石头。他们那会儿从药谷赶路去幽山,北上的路上天冷风寒,杜前辈替他们准备了御寒的斗篷,那斗篷里就揣着这么个小玩意儿,捂在怀里怪暖和的。他一直以为是药谷的东西,人手一份,却没想到……

邵凡安猛一转头看向段忌尘:“那是你放的?你怎么从来没提过?那……那是你娘的嫁妆??”

邵凡安一想起那和焱玉的下场,顿时脑瓜子一嗡嗡。

段忌尘还在那儿皱着个脸,生着上一茬儿的气呢:“邵凡安,你自己说,我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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