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大戏

五场演出完美收官,庆功宴当晚,制片通知定下十天后在北城的四场加演。

没想到这么快就故土重游,丛安河走时跟的是组里买的机票,落地去宾馆的路上却脱离集体。

没回老房子,入住高档豪华平层一间。

三百多平的楼王,丛安河拎包入住时差点迷路。

收拾衣服时想到小时候家里的衣柜,前后对比让他第一次真诚地仇富。

“小白脸,”丛安河反思,“跟我是不是委屈你了。”

戚不照就地倒上他大腿躺着:“哥哥包吃包住包睡,我是最幸福的小白脸。”

“我说真的。”丛安河无语,“你住不惯,回去我可以换地方租。”

戚不照抬脚踢上装房本的抽屉,哦了声:“这儿也是我租的,日租,贷款,你别想多。我很穷,没工作,住射击馆地下室,你不养我我会横死街头。”

“你说谎,扣一分。”

戚不照抬手捂住他耳朵:“我自言自语,你不许听。”

……丛安河头疼。

彩排戚不照全程接送。

全程遮着脸,加上首演送花那次,前两次见,陈与然雾里看花,只觉得新鲜。

没想到出差还跟着鞍前马后,她心里觉出点怪,又说不出哪儿怪。只能旁敲侧击地问:“他怎么跟来了?你粉丝?”

丛安河信口:“算是。现在和我合租。”

合租,但只有一个人花钱。

陈与然纳闷,“他这么大个人,生活自理能力都没有么?离了你没法过?出差也要来。”

丛安河:“差不多。”

“救命。”陈与然震撼,“他要不是alpha,我就要开始造谣你草粉了。”

丛安河心道你搞反了,是粉草我。

“他黏你,你的omega没意见?”陈与然问。

丛安河说不出话:“……没意见。他,他挺喜欢他的。”

轮到陈与然语塞:“你们仨,关系好乱。”

丛安河笑笑:“还可以。”

综艺每周周末更新两期,播到现在只剩一期收官。

原计划主推丛安河和戚不照,但成片剪掉太多镜头,预告片带过来的观众跑了大半。

数据平平,没扑得丢人,也没全平台大爆。赞助商还是只有立项时那几个,后续广告都不用补。

节目组宣发没费功夫,到最后是小黎总坐地自然上了次黑热搜。

综艺不算火,总归有基本盘。

戚不照IceQueen7的账户沉默得像假号,于是喜欢戚不照的,喜欢丛安河的,喜欢看两人谈恋爱的,都蜂拥来关注丛安河微博。

话剧演员,名校毕业,一张人见人爱的脸,风评好得像在叠buff。

黎宵酸得难受,一个多月还掉了二百多个followers,他狂怒之下发挥霸总余热,花钱买了二十万假粉。

但网友眼明心亮,前手刚买,后脚就被挂出去群嘲。

临到最后竟然帮节目炒出些热度。

加演的最后一场排在周日晚上,和综艺结局放送撞上。

周六午休时,刘丰通知他别忘记转发明晚六点的宣发。

丛安河定了闹钟,晚上还有演出,把手机塞进戚不照兜里。

观众进场,制片匆匆赶进后台,抓着丛安河晃了晃。

“安河,来了好多你的粉丝!”

丛安河后知后觉:“我的粉丝?”

“刚在检票口看到,聚在一起,有的带了相机,被安检拦了。要不要帮你准备点儿什么,回头送给她们。奶茶?蛋糕?”

温度太高,入口的不方便,丛安河说:“门口文创在买小电风扇。”

制片:“店面小,能有多少存货。”

丛安河沉思,戚不照打断:“交给我。”

制片诧异看他一眼。这人每天帽子口罩在现场瞎混,组里大多人都把他当成丛安河生活助理。

“能行吗?”制片不确定。

戚不照扬起手,丛安河一向惯着他,做作地跟他击掌:“小心中暑。”

演出结束,大幕拉下来。

丛安河卸妆换衣服,听陈与然在隔壁长叹一声,说,明天终于能结束了。

“后面有什么工作安排?”丛安河单肩背包,倚门站着。

“没安排。我要放假,我要享受三天无打扰放纵餐,两千八百卡的那种。套餐都想好了,牛约堡配疯狂星期四,吃到我死。”

陈与然朝镜子挤眉弄眼:“怎么,要约我啊?”

丛安河失笑,不理她,转身就走。

出门果然被粉丝围住。

固定的老观众有一批,这样热情的是第一次见。

年轻的男男女女,抱着手机围过来,有的只要合影,有的还要签名。

风扇价格不低,人手一个。

丛安河签名合影都和风细雨,临走前深深鞠一躬,说,感谢大家来看演出,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两个十七八岁男o情绪激动,签名过程中就总想摸手,被鞠一躬像打过鸡血。

其余人安静散场,只两位发疯一样追出去,叫嚣还想要抱。

丛安河婉拒,两人倒意志坚定,甚至追到剧院外蹲车。

来去坐的是辆腾辉,戚不照说也是租的。

司机开车,车停在门口,丛安河钻进后座。

车门没来及关,被两人摸上门把。喜上眉梢,手腕便被一直苍白的手捏住。

一声痛叫,两人连退几步。

alpha个子好高,帽檐底下一双漂亮阴鸷的眼。

两人被盯得心虚:“你看什么啊!”

alpha轻笑一声。

丛安河从车里叫他:“上来,走了。”

“好,”alpha语气温柔,拉开车门,“我听你的。”

始作俑者是谁不清楚,当晚确实闹出些舆论风波。

二十三点二十分,综艺超话和cp专组有人爆料,丛安河和戚举是炒作。

微博没互动,录制结束后无人目击,戚举账号简直像假人,像是有人拿刀架她脖子上让她宣传节目。

反驳原博和主楼的当然多,管理员下场删帖,几分钟后又是一栋楼拔地而起。

「你cp是假的,你家1还在外面做0」

截图是综艺播出部分,第二次约会后的周一,早餐几人聚在一起。

饭后碗是丛安河刷的,水池上方有镜头,夏天穿低领,一晃而过是一枚褐色的咬痕,

博主阴阳怪气强调。

“注意,这是后颈,alpha的后颈。后颈有什么器官,但凡小学修过生理卫生课的不用我多说吧。节目录制期间,这么明目张胆在外面找1……谁看了不说你推确实是史无前例‘清新脱俗’的温柔alpha,嘻嘻。”

一石激起千层浪。

播出至今,六位嘉宾里丛安河人气居高不下。

戚举给的镜头更少,多数时候冷若冰霜不解人意,好这口的嗑生嗑死,捡垃圾吃得特香,但给丛安河拉郎的不在少数。

全场就三名omega,高珏走纯情人设,热衷凑他和丛安河的cp粉有一部分。

一帖中伤两拨人,评论区骂战很快掀起来。

有的要官方发律师函告博主造谣,有的带图锐化澄清那不是咬痕明明是寻麻疹,有人说夏天了温度高alpha吸蚊子不会有人不知道吧,有人亲身证明,自己每次挠蚊子包都挠得像刚刮完痧。

还有的另辟蹊径,怀疑丛安河不是在外面做0,是在内做0,真相是他和黎宵有一腿。

情敌变情人,表面针锋相对。

缺心眼和温柔年上,附《前夫》首演目击者抓拍两人同框几张,搞冷圈的大呼捡到了。

热度越炒越大,凌晨一点多已经爬上文娱榜热搜第二十四。

知道的不知道的都点进去看,于是出现了第三种和第四种主流观点。

“aa恋上ao恋爱综艺,这不诈骗吗?这哥们官配omega太倒霉,怪不得拍摄全程冷脸,建议报工伤,可惜美女。”

——这是真情实感心疼戚举的。

“你们恋综主角私生活比节目精彩,建议放弃剧本,放飞自我,说不定能爆……下一个是不是该抬法制咖了?”

——这是纯路人群嘲的。

宣发部门本想靠自然热度带一波综艺收官的流量,但舆论不利好,凌晨四点时接到上面通知,花钱把升到文娱榜十二的热搜压下去。

丛安河不怎么看微博,工作时手机都交给戚不照。

大结局开播撞《前夫》公演的收尾,晚上六点时事件提醒闹钟响起,丛安河脱不开身,让戚不照登他账号,转发官博的宣传内容。

上完妆,他凑过去想看一眼,却被戚不照先一步摁灭屏幕。

“最后一场了。”丛安河清清嗓子。

化妆间没别人,戚不照摘下口罩,把两部手机一起塞进口袋。

“给你做了这么久生活助理,老师记得给我结工资。”

丛安河笑,说好啊,你把手伸过来。

戚不照这时候总是很听话。他半坐在化妆桌上,两条腿抻开,支在地上,手递出去。

丛安河坐在他身前的椅子上,牵起他手,垂首在上面留下一个吻。

俯身的,安静的,虔诚的。

“……我该说点儿什么?”戚不照眉眼与心口一并柔软下来。

丛安河想了想:“‘去吧,我的骑士?’”

戚不照按住他颈侧,倾身,嘴唇贴上眉心,化妆品混着脂粉味欺骗嗅觉,认成微涩的甘甜。

“你要一往无前。”

丛安河闭上眼睛,笑答:“好的,公主。”

大幕拉开,李想在窗台边独自读诗。

他念希门内斯的《可爱的黄金》,“……在更加蔚蓝的海上,在更加金黄的太阳,灵魂将我们解放,平静的心,使我们向着自己的圆满扩张……”

李智闯进家门,一言不发收拾那些便宜货厨具。

他们交谈,然后争吵,然后沉默,然后再争吵。

房东太太眉头锁紧,看这场小型核爆将她的房子轰得乱七八糟。

李想有孕,行李却哪个都放不下,扛在肩上比抛尸还沉,房东太太想帮他,却扭伤了腰。

两人纷争再起,唇枪和舌剑,理想与现实,鸿沟那么大,将六十平米的房间悉数吞没。

一切声响止于李智的一脚。

鞋底落在李想下腹,那么坚定,他的毛衣洁白柔软,留下七点五寸的灰黑脚印。

“李想,认知障碍已经毁了你……你是alpha,alpha不会怀孕。”

好像一阵狂风突袭吹裂玻璃,可窗外晚霞分明一片柔和的赤金。

李想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他的小腹是那样疼,疼得那样剧烈,什么东西确实在他身体里萌发过,生长时抽痛,此刻却悄无声息死掉。

毛衣质地柔软。

丛安河坐在台上,恍惚又觉得自己在观众席。

他冷眼旁观,看比风还透明的血从李想没有破口的腹腔里流出来,慢慢的,像红枫错杂的脉络,流遍木质地板的每条缝隙。

他们终于停止争吵。

这场战争没有血色,所有人却都看清覆水难收。

舞台灯光熄灭,绛红色帷幕缓缓降落。

丛安河仰面,视觉暂留里明黄色亮光留一笔尾韵,昭示一段人生的句点。

他站起来。

他听见台下的掌声,混杂人群隐隐的骚动,听见后台脚步杂乱,听见工作人员奔跑,讨论什么,脚底快擦出火,上台时又把嘴巴闭上。

他仿佛突然丧失度量时间的能力,只知道闭眼再睁开,帷幕又拉开。

场下和场上面孔都模糊,声音像隔了一光年这么远的真空。

他们站成一排,又一排。他和同事手拉手,他举起,他微笑,他鞠躬。

腰弯得很深。

他要感谢。

抬眼时全场照明都被打开,他侧目时戚不照站在后台,他们遥遥相望,这样对上视线。

灵魂是这一秒下落的,他三魂七魄忽得归位,呼吸有了实感,然后一切变得清晰。

从右手边退场,丛安河察觉到同事间或投来一种微妙的打量。

人群里有些窃窃私语,听不清内容,带来强暗示。

其实这些异动从谢幕前就开始,外场照明通电后,前排观众面上神情相似。

只有戚不照一如既往等在那里,交捧新摘的粉色玫瑰进他怀里。

丛安河被他揽住肩。

路过的工作人员朝二人颔首示意:“丛哥。”

戚不照神色如常:“走吧。”

“去哪儿?”丛安河问,

戚不照歪头:“回家。”

丛安河:“我还没卸妆。衣服是剧组的,今天穿走明天业内就有传闻说我挪用公共财产。”

戚不照:“那怎么办,我买下来吧。”

夏天,穿毛衣真的很热,丛安河说:“这算什么,乌鸦反哺还是羊羔跪乳?”

“差辈分了。”戚不照牵起他向前走,“霸道小白脸狠狠爱?”

“……Babe,少看点同人。”

剧场在三楼,两人走的是安全通道门口,铁门笨重,很大一扇。

楼梯间里开口就有回声。

丛安河问他为什么走侧门。

戚不照解释今天话剧收官夜,外面来了一些媒体。个别粉丝太疯,昨天的事就是前车之鉴,能避则避,采访让制片应付。

丛安河说好,转头却想起背包没拿。想回休息室,但被戚不照拦住。

他叫了声老师,想说什么,片刻又改口:“我去拿。”

他还说:“你要等我。”

丛安河靠墙,神态松弛地和他调笑:“Copy that, your Highness.”

戚不照步调不疾不徐,几步跨上去,消失在二楼铁门。

丛安河站直身体。

他做一个短促而明快的呼吸,自言自语道。

“好吧,接下来就是……”

一楼通道大门从内推开。

他走出去,听见十米开外谁在大声叫嚷:快!他在那里!——

“…我的工作了。”

闪光灯,人群,挥舞的麦克风。

像嗅见腥味的鬃狗,原计划做简单采访的娱乐媒体闻风而动。

他们扑上来,围他时如在筑堵密不透风的围墙,恨不生啖其肉,割喉饮血。

不是第一次经场,丛安河被闪得眼睛发痛,却有心情分神,麻烦他们安静两秒,问。

“我的名字……现在热搜第几了?”

后排有个记者耳力惊人,扯嗓子吼道:“第一!”

一声即开关。

暴动遂起,记者们纷纷子*弹上膛,于是问题连珠炮般轰过来:

“丛安河先生,传闻您曾在北市七中任教,在职期间涉嫌性*犯罪,强制标记未成年omega致其跳楼坠亡,请问情况是否属实!”

“您是否曾因涉嫌刑事案件被校方辞退并吊销教师从业执业证书?”

“丛先生,有消息称有证据证明您和受害者交往过密,您被警方无罪释放的背后是否有着不为人知的交易?请正面回答!”

“您好,北市晚报。网传您私生活极度混乱,参加ao恋爱综艺是否是为满足猎艳的需求?”

“您是否曾对参与录制的节目嘉宾进行过包括但不限于言语形式的性*骚扰?”

“丛先生……”

“丛安河先生……”

“丛……”

现场乱成一团。

保安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赶过来。

丛安河面容异常平静,在人群中高举起右手。

以为他要作出回应,现场嘈杂声有一瞬的静止。

但丛安河只是将几乎挤到自己身上的记者往外拦了拦。

相机快栽到胸前,他抬手往后推出两寸。

捧花外包的玻璃纸咯吱作响。

他撤开手,抚平内层韩素纸的褶皱,揽紧粉玫瑰,藏进怀里。

“请不要挤到我的花,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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