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晚上七点。

宴会厅内的客人基本到齐,厅外守着红毯的员工准备撤了。

宾客的随行人员大多守在外边闲聊,十月中的夜晚气温已经偏低了,罗家人特意贴心地为他们准备了一个小厅,可以进去吃点热菜、吹吹空调。

周毅吆喝了声:“阿保,去不去里边坐?”

娄保国回头:“啊,你去吧,我不饿,在这儿等少爷就行!”转头又跟卢晴聊了起来。

周毅好笑地摇头:“明明就是想跟人家多待会儿,还拿少爷当借口……”

卢晴肚子倒是有点饿了,十分积极地响应了周毅的号召:“我去!在哪儿啊?带带我。”

娄保国一听,立刻摸着自己的肚子说:“哎哟,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饿了,咱们一起去吧!”

“好哇。”临走前,卢晴望了眼宴会厅大门,遗憾地说,“要不是有任务在身,我也想穿漂亮旗袍进去逛逛,等你们家少爷的案子彻底结束之后,可能就没这样的机会了……”

“怎么会没机会呢!”娄保国脱口而出,对上卢晴困惑的眼神,一下子怂了,吞吞吐吐地说,“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还想参加这种宴会,可以……唔,可以联系我,我带你去……”

卢晴疑惑:“为什么你能带我去呀?不都是受邀者的家属或下属才能参加吗?”

娄保国局促地挠着自己的后脑勺,抬头望向没几颗星星的夜空,支支吾吾了半晌,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周毅实在看不下去了,插了句嘴:“卢小姐,你当他的家属不就行了嘛!”

“喂!”娄保国红着脸大吼,扬起拳头胡乱地挥舞,“别乱说!我跟少爷说一声就行了,不需要她干嘛!我、我突然有事!先出去一趟!”

卢晴先是一愣,然后又被突如其来的吼声吓得一个激灵,瞧着娄保国慌慌张张跑走的背影,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他该不会……?”

周毅摊手:“他带回来的大龙虾,你吃了没?”

“吃了……”

“那会儿我们可是死里逃生,整艘游艇都沉了。”周毅比划着,“正乘着救生艇呢,路过一艘渔船,他还惦记着给你买只大龙虾,你猜他是为了什么?”

卢晴呆了半晌,直到红晕慢慢染上秀丽的脸颊。

周毅点到为止,剩下的就看娄保国的造化了,成不了也没办法,毕竟这世上的付出,不是一定都有回报的——

比如此刻站在宴会厅门口、捧着大衣的男人,就已经痴心等待了许久,却依旧等不到心心念念之人的垂怜。

“小柏啊,别傻站着了。”周毅高喊,“走吧,去屋里喝口热茶,瞧你这穿的,赶紧披上少爷的外套,别冻感冒了。”

柏朝毫不领情地回:“这算什么,你年纪大了吧,穿这么多还嫌冷。”

周毅捋起袖子,佯装要干架:“你小子,我的玩笑都敢开了?”

柏朝咧嘴一笑:“别生气。”

周毅没生气,心里其实还挺高兴,柏朝平时都冷着张扑克脸,难得跟他们开个玩笑,说明这小子开始对他们放下戒心了。

“行吧,那我跟卢小姐先去吃个饭,你要是冷了自己进来啊。”

“嗯,我又不傻。”

“臭小子……”周毅无奈转身,看见仍在出神的卢晴,忍不住感慨,“你们这些小年轻,还有机会体验爱情的酸甜苦辣……好好珍惜吧!”

红毯区聚集的人群逐渐散去,几名保安随便找地方坐了,扯着闲话,一会儿说起近期平义市的各大新闻,一会儿聊起宾客们的秘闻八卦,时不时地传来哄笑。

“门口那个傻站着的高个儿是谁?”有人小声问了句。

“你不知道啊?那是咱们市首富的小情人儿。”

“首富?前阵子搞诈骗进去又出来的那个?”

“是啊,要不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呢,这才过去多久,就敢光明正大地出来晃悠了。”

“那他的小情人儿怎么在外面?”

“废话,他一男的,能登堂入室吗?再说了,他要是进去,虞总还怎么勾搭新欢?”

“哈哈,说的也是……”

闲言碎语随风入耳,男人仍旧面无表情地站着,岿然不动。

“看着怪可怜的,这就是给有钱人做小的下场吧,连个名分也没有,哎……”

“正常的咯,还能指望人家跟他结婚啊?”

“吱呀——”

宴会厅的大门突然缓缓开启,闲谈声瞬间停止。

走出来的男人一头顺滑的银发,神色淡漠,言简意赅地说:“跟上,有事。”

柏朝一愣,立刻大步追上,抖开手中的大衣,为他披上:“你怎么出来了?”

虞度秋被温暖厚实的大衣裹住,短促地说:“跟我走就是了,别问那么多。”

两个人甩开了好奇的视线,在路灯光的指引下,来到了别墅后的温室花园。

推开玻璃门,掀开防止暖气泄露的帘子,四季如春的花园暖和得不可思议,与外边截然两个世界,身上的西装突然就显得太厚了。

虞度秋扯下大衣,又脱了外套,统统放在休息的长椅上,随后自己也坐下了。

茂盛的各类花植遮掩了他们的身形,玻璃穹顶之上的夜幕静静俯视着这人间一隅。

柏朝仍旧站着,盯着他的脸,然后察觉了异样:“你的眼睛怎么红——”

“我遇见罗源了。”虞度秋先发制人,看着面前的男人脸色微微一变,接着说,“他告诉了我一些事。”

柏朝攥紧的拳头贴在大腿边,试探地问:“什么事?”

虞度秋冷冷抬眼:“你撒谎的事。”

“我撒什么谎了?”

“还嘴硬?出国派对那天,你其实就是奉裴鸣之命来害我的吧?根本没有对我一见钟情,只不过是因为胆小才没能得手,对不对?”虞度秋轻嗤,“后来九年监视我也是为了找机会对我下手吧?你到底是真心爱慕我,还是在各方势力的博弈中,选择了投靠对你最有利的一方?”

“……你在说什么?”柏朝的表情像是听见了一段超出认知、匪夷所思的话,已经不仅仅是难以置信了,而是彻头彻尾的迷茫,“你到现在……还在怀疑我吗?”

“不然你怎么解释?罗源向我证明了,我那天亲的是他。我就说你的故事始终有一丝违和感,原来是你擅自代入了自己,编造了一段回忆……呃!你干什么?”

柏朝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每说一句话就加重一份力道:“他怎么向你证明的?他又亲你了吗?他有没有提到其他人?”

“没有……你放手!”虞度秋狠狠甩开他,愤然起身,揉着自己泛红的手腕远离他,“发什么疯?你不应该先给我个解释吗?如果连故事的开头都是假的,那后面的话还能信吗?”

柏朝的嘴巴不断开合,仿佛有很多话想说,可就是说不出一个字来,嘴里只能发出急促的喘息。

“你就承认吧。”虞度秋最后下了定论,“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只有你自己。”

柏朝呆滞地僵立了几秒,然后不出所料地动了手——

他猛地冲上来,死死攥住了虞度秋的衬衣领口,用力到手背暴起青筋,而后将人狠狠摁在粗壮的树干上。

虞度秋闷哼一声,后背撞得树干微微摇晃,收到震荡冲击的树叶簌簌而落,仿佛降下一场萧疏的小雨。

柏朝的喉结快速地滚动着,却压不住翻涌而上的气血,以至于咬字不稳,每个音都在颤抖:“我心里怎么会没有你……?你还要我证明多少次?”

他的每个字仿佛从心肺中呕出来的,近似一种悲鸣,一寸寸地割着聆听者的神经:“为什么总要我来证明?为什么你不能自己想起来?明明是你——”

是你先忘了我啊。

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在舌尖停下,柏朝赤红的眼睛紧盯着面前这张冷淡的脸,终究是把话咽了回去。

他大口地深呼吸几次,如同以往无数次那样,缓缓压下了情绪。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当时虞度秋的精神状态,忘记他并非虞度秋的本意,他不能乱发火。

他只能选择原谅,然后等待或创造下一个机会,证明自己的矢志不渝。

“嗯……我是骗了你。”他松开了手,眼神微微涣散,不想再为自己辩解,“然后呢,要继续惩罚我吗?再滚出去住几天是吧?我知道了。”

他转过身,正要离开这场不可理喻的争吵,衣角突然被拽住了。

“你有没有骨气?”他回头,看见虞度秋恶狠狠地瞪着他,呼吸格外急促,“轻飘飘地骂我两句就结束了?”

柏朝微微一愣:“……什么?”

“你会不会吵架啊?再多骂我几句,骂得狠一点。”虞度秋抓起他的手,“扇我几个巴掌,或者用拳头砸我,你不是很擅长打架吗,这还需要我教?”

柏朝及时抽出了手,没打到他的脸。可虞度秋仿佛已经被狠狠扇了一巴掌,脸色时而通红时而惨白,不甘与心痛两种情绪在胸腔中争斗,折磨得他几乎喘不上气。

柏朝看着他的脸,渐渐明白发生了什么:“你是不是知道……唔。”

他的话语被突然扑过来的人封锁在了喉间。

“……都是我的错。”虞度秋搂着他的脖子,狠狠咬了口他的嘴唇后,又轻轻地碰了碰,然后吸了下鼻子,红着眼睛注视他,“原谅我……好不好?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柏朝的瞳孔霎时间收缩了下,被这过于巨大的转变轰得一时发懵。

虞度秋也不逼他回答,耐心地揉着他后脑勺的短发,轻轻地啄他嘴唇,时不时地抬眼看他反应。

——小心讨好的眼神,就像家里那匹矜贵高傲的白马,只会对他认可的主人露出这种姿态。

柏朝已经全然忘了刚才为何愤怒,此刻心跳如擂,胸膛起伏,情难自控。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怀中人的腰间……这时,花园的门口突然传来了人声。

有其他客人来参观了。

他的手瞬间握成拳,然后松开,转而拍了拍虞度秋的后背:“我有你就够了……你不用再给我什么。以后别这样吓唬我。”

“我没有吓唬你,我是想激怒你。”虞度秋的手掌贴在他的心口,感受着他的心跳,“否则你永远不会责骂我,我觉得……不公平。你那么奋不顾身地来找我,我却——”

柏朝捂住了怀里人的嘴:“好了,不要再提了,我已经……已经快忘了,不要提了。”

虞度秋对上他的眼睛,他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了。

柏朝不是一个健谈的人,甚至可以说是沉默寡言的,所以他的语言系统也很简练,一句话很少会接连重复两遍。

而他刚刚却说了两遍“不要提了。”

这是他处于慌张状态的表现。

“好……不提了。”

人声越来越近,再转个弯或许就能窥见他们的身影。虞度秋捡起自己的大衣,亲手为他披上,然后亲了他的脸颊:“半小时后,来宴会厅找我。”

“可我没有邀请函。”

“我已经买下这个地方了。”虞度秋最后为他系上扣子,“男主人要什么邀请函?”

寿宴七点半准时开始。

罗董事长下楼做了个简短的讲话,感谢所有前来为他祝寿的宾客。一片热闹中,他朝某个方向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纪凛一杯酒下肚,脸颊烫得像发烧,但意识还算清醒,瞧见虞度秋的外公与母亲也举起了酒杯,隔着五六米远的距离,与罗茂遥遥碰杯。

他们好像挺熟啊……纪凛姑且记下了这点,想着等虞度秋找来了穆浩,可以汇报给他们。

话说回来,姓虞的动作也太慢了,这都过去多久了,到底在干嘛呢……

正这么想着,他埋怨的人就出现了。

虞度秋不知去了哪儿,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水气,发丝更柔顺亮泽了,脸颊白里透粉,像是蒸了个桑拿。

纪凛打了个酒嗝,不满地瞪他:“你不是去找穆哥了吗?人呢?”

“他在给冯队打电话,确认一些事情。”虞度秋朝吧台后的服务生招手,“调一杯度数最高的,谢谢。”

纪凛奇怪道:“你事情都办完了?喝什么烈酒啊,我可不负责带一个醉鬼回去。”

虞度秋指了指天花板:“楼上有客房可以住,而且也不用你负责,有人会带我走。”

这倒是,虞度秋的下属那么多,总有人会安顿好他。

服务生很快调好了一杯烈酒,推到他们面前:“用了95度的金麦酒打底,请您慢用。”

纪凛闻着味儿都快醉了,捏住鼻子说:“这玩意儿喝下去喉咙不得烧起来?”

虞度秋没说什么,举起高脚杯,看似要往嘴边递,半途却猝不及防地转了个弯,往纪凛的空杯中倒入了一半。

纪凛傻眼:“这是干嘛?我可不喝!”

“帮我个忙。”虞度秋说完,突然脑袋一歪,趴倒在吧台上,枕着自己的胳膊闭上了眼。

……这是闹哪一出?

纪凛莫名其妙,伸手推他:“喂!别装死,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可无论如何推搡,虞度秋就像粘在了吧台上,就是不肯起来,嘴里还嘀嘀咕咕的,一副醉得不省人事的状态。

可他根本滴酒未沾啊!

纪凛懒得管这个不可理喻的人了,正要自己动身去找穆浩,忽然瞧见一人扒开宴会厅内的人群,径直朝他们走来,身上的大衣随着匆忙的脚步而翻飞。

柏朝站定在形似醉鬼的虞度秋面前,看了眼杯中剩下一半的烈酒,然后挑了下眉:“才半小时怎么喝成这样?”

纪凛想说我怎么知道,头回见到没喝就醉倒的人。然而这时,面朝着他的虞度秋冲他眨了一只眼。

“……”纪凛立马知道他又要干坏事了。

以这几个月的相处经验来看,这俩人的爱恨情仇,旁人最好少掺和。

“反正,你赶紧带他走。”纪凛语焉不详地糊弄过去,“我怕他吐这儿。”

柏朝没多问,抬起虞度秋的一条胳膊,搭到自己肩上,继而搂住他的腰,将人稳稳当当地架了起来。

虞度秋嘴里仍在呓语,泛红的脸贴在柏朝的肩窝里,身体仿佛重心不稳似地摇摇晃晃,手顺势撑住柏朝的胸膛,忙着揩油的同时不忘抽空朝纪凛抛去得意的眼色:学着点儿。

母胎单身的小警察看得叹为观止。

柏朝不觉有异,虞度秋胡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无奈地将人搂紧,以免虞度秋摔倒:“我带他去楼上休息,如果有人问起,就说他身体不舒服。”

“行。”纪凛摆了摆手,示意这对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的狗男男赶紧走。

两人相依的背影很快混入了人群之中,消失不见。

纪凛丝毫不关心他们去哪儿鬼混,反正那两个家伙都清醒得很,能让他们不清醒的只有彼此而已。

唯一的酒伴走了,纪凛独自坐在吧台边上,摸着自己的手机屏幕,出神地看着它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始终下不定决心去联系通讯录里置顶的那个名字。

刚才虞度秋说穆浩正在给冯队打电话。

可他明明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为什么穆浩不先找他商量事儿呢?

这次行动也是,穆浩宁可与虞度秋同行,也不找他帮忙……

这么多年、这么多事过去,他怎么连个“可靠的好兄弟”的位置都占不上。

真够废物的。

纪凛一时心烦意乱,端起酒杯猛地灌了一大口,嘴里霎时间传来火烧一般的灼痛,这才想起虞度秋那厮刚才做了什么,赶紧哇地吐出来,但部分95度的酒精已经钻入了喉咙,烧得他瞬间从脖子红到头顶。

“先生……您没事吧?”服务生担心地问。

“咳!咳咳!给、给我水……”纪凛掐着自己火辣辣的喉咙,心里唾骂了虞度秋无数遍。

就知道沾上那家伙准没好事!

服务生用酒杯盛了矿泉水递过来,纪凛猛灌了两杯才稍稍缓解,撑着额头,脑袋依旧晕眩,眼前的景物像是覆了一层水汽,朦朦胧胧的。

忽然,他看见一道模糊的身影来到他面前,气息似乎很熟悉。

“小纪。”对方喊他。

他用力眨了眨眼,看清了对方的面容,不知怎地,脑子一抽,也学着虞度秋的样子,扑通一声倒下。

结果东施效颦,模仿拙劣,脑袋磕在了木质的吧台上,忍不住“嘶——”地倒抽一口凉气。

穆浩看了全程,不理解地责怪道:“你这是在干什么啊?出任务还喝醉,像什么样子。”

纪凛鼻子一酸,缓缓坐直了,低着头说:“对不起,穆哥,再也不会了。”

穆浩叹了声气,似乎对他很不满,转身就走:“你跟我出来一下,我有事问你。”

纪凛从来不会违抗他的话,老老实实地跟着他走到了宴会厅外的露台上。

玻璃门一关,隔绝了厅内的热闹。周围四下无人,夜风吹过茂盛的绿植,唰唰作响,落叶时不时地飞过他们二人之间。

纪凛穿得不厚,凉风一吹,醉意就醒了大半,踟蹰地问:“穆哥,什么事?”

虽然挨了训,但他其实有点高兴。穆浩好歹来找他了,应该是要说案子上的事。

他打起了精神,等着穆浩开口。

可穆浩却仿佛不知道如何开口,神色间是他从未见过的犹豫。

纪凛心里一紧,问:“怎么了,是查到了什么吗?罗茂有问题?”

“不是。”穆浩快速否认,瞥了他一眼,接着边脱自己的西装外套,边说,“我这几天……看到了一些监控画面。”

纪凛:“?”

带着体温的温暖外套扬起又落下,盖在了他的肩头,将他裹紧,密不透风。

纪凛愣愣地看着外套的主人。

穆浩抿了抿唇,似乎难以启齿,但最终还是迫使自己对上了他疑惑的目光,自己也露出困惑不解的神色:“小纪,你……喜欢我吗?”

作者有话说:

少爷:这计不行就换一计,一定补偿到宝贝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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