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妥协

晚宴是开放式自助,没有固定的上菜顺序,宾客或坐或站,相熟的便凑在一起闲聊。

荆玉回来的时候,晚宴已经开始有一会儿了。

楚梓石习惯性地要训斥一番。

想到之前荆玉和自己疏远的事,又咽回去了。

思来想去好一会儿,挑了一个不那么冷硬的问话方式:“去哪儿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荆玉闷闷地低头喝草莓汁:“陈天尧拉我玩牌,就耽搁了一会儿。”

说完就没声了,对着酒杯发呆,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由于荆玉这些天一直是这副丧里丧气的模样,楚梓石倒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只是低声警告了他一句,要撒癔症等会儿回家撒去,不准在别人家里丢脸。

荆玉仍旧是三心二意的模样,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为了摆脱楚梓石的唠叨,他回避似的伸长胳膊,去叉餐柜顶上的冷牛肉。

没想到餐盘下沾了水,叉下去的力道大了些,餐盘一下子飞了出来。

荆玉躲闪不及,被浇了一头一脸的黑椒酱汁。

牛肉碎块哗啦啦掉在领口上。

甚至被砸中了还没回过神来,愣愣地抓着叉子发呆。

周围的宾客受惊,纷纷往旁边躲了躲,上下打量荆玉。

楚梓石看他那副丢了魂的样子,尴尬加上恨铁不成钢,火气上头,正要发作。

突然一个高高的身影横插进来,抓着毛巾,给荆玉擦拭脸颊。

楚梓石一愣。

待看清男人的脸,暴怒地低声道:“我就知道是你!”

尽管气得想要当场把荆玉拉回家教育,但楚梓石一向爱惜面子,不肯在外人面前丢脸。

所以即便是呵斥,也是极力压低了声音,不肯让旁边的人瞧了热闹去。

他说呢。

难怪荆玉这副丢了魂儿的样子,连吃个牛肉都能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

果然又是狐狸精作祟。

傅风澜一边擦拭,一边淡淡道:“我本来不想出来,影响到你的心情,很抱歉。”

楚梓石冷笑:“那怎么又出来了?”

傅风澜坦荡道:“没忍住。”

他原本不想直接出来刺激楚梓石,但看荆玉被可怜巴巴浇了一身,怕他被楚梓石责难,下意识就跑过来了。

楚梓石不爽傅风澜这么亲密地帮荆玉擦拭,好像已经是什么合法伴侣了一样,于是抓过一旁的纸巾,要把荆玉扯过来,自己帮他擦。

傅风澜不肯让,一边云淡风轻地继续擦拭,一边手下也没收力气。

荆玉站在中间,苦不堪言,恨不得自己变成牛肉,不听不看不会说话。

僵持之际,陈天尧走了过来,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们,似乎怕他们当场打起来。

“那个,要不要去楼上换个衣服……我初中时的衣服和荆玉尺码应该差不多,不合身的话我也可以现在让阿姨出去买。”

傅风澜和楚梓石四目相对,火花四溅,两个人都没有立刻松手。

荆玉担心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又弄紧张了,使劲儿瞪了傅风澜一眼。

傅风澜只好不情不愿地松了手。

楚梓石这才也松了手,状似优雅地用纸巾擦了擦手上沾上的黑胡椒汁,礼貌地对陈天尧一点头:“给你们添麻烦了,烦请带路。”

到了楼上的休息室,荆玉换完衣服,收拾干净,叹了口气,把事情都跟楚梓石说了。

和盘托出,这原本是最迫不得已的做法。

但他忽然想通了。

眼下来看,不这么做是不行了。

眼看着傅风澜要去拿自己的腿拼命,那还不如放手一搏,不破不立。

“于理,他的腿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于情,我也不可能让他为了获得你的肯定就去拼命,”荆玉咬了下嘴唇,对楚梓石道,“我被你关在家这么多天,并不是真的没有情绪,没有反抗的办法。我只是不愿意激化矛盾,我觉得你有一天一定会愿意放下成见,试着接受我喜欢的人。”

楚梓石冷漠道:“要是我就是不同意呢。”

荆玉低着头,慢慢道:“这个家的东西,原本就是你一半,我一半。”

楚梓石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睁大了眼睛。

荆玉咬着下嘴唇,狠狠心,道:“如果你实在不同意……我只能去法院提起诉讼,指控你非法监禁。当初的遗嘱是你和我各一半,我会带着我的那一半,离开这里,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不让你生气。”

楚梓石的右手剧烈地抖动起来。

长期身在高位的人,习惯不露声色,摆出一副倨傲平淡的神态,你很难从他的表情中发现异状。

可是一旦崩塌,也是一瞬间的事情,溃不成军。

楚梓石甚至没有责骂的话了,不知道是气得说不出话来,还是不愿意把狼狈的一面暴露出来。

只是阴鹜地盯着傅风澜和荆玉。

片刻后,收回目光,用命令下属般的语气道:“知道了,滚吧。”

语气听不出异常。

但听不出异常才是最大的异常。

荆玉意识到不对劲,有些慌了:“哥哥……”

楚梓石随手打开冰箱,拿出一罐粉色包装的气泡饮料,喝了一口,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甚至淡淡笑了一下:“现在,立刻,滚蛋。”

荆玉要去拉他的手。

傅风澜皱起眉头,把荆玉的手拦住了。

他原本就看不惯楚梓石对待荆玉的态度。

原先以为楚梓石只是冷漠了些,不会表达自己的感情,为了荆玉,他愿意给足他面子。

现在觉得楚梓石根本就是不懂爱人,也不会爱人,根本不配当人的哥哥。

这么想着,傅风澜就这么说出来了:“我一直尊重你,是因为你是荆玉的哥哥。可是尊重也不是无限度的,对于不值得被尊重的人,我不会虚与委蛇。”

楚梓石嘲讽道:“终于不惺惺作态了?”

傅风澜漠然道:“我现在才明白,你根本不配当荆玉的家人。任何弟弟有你这么一个哥哥,都是他的不幸。”

他一把拉住荆玉的手往外走,是心疼荆玉,不想让他再受气。

甩上门的时候也没收力气。

以至于砰地一声响之后,荆玉跳起来揍他:“你刚才胡说八道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傅风澜板着脸:“他本来就做得不对。”

荆玉焦虑得咬手指甲:“他本来就那德行,你第一天知道啊?这下好了,本来前几天我看他都有点松动了,这下完球,一夜回到解放前。”

傅风澜也知道自己刚才冲动了,底气不足道:“再想办法嘛。”

正在房门外忐忑,突然门内砰地一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倒下了。

两人立刻打开门冲了进去。

只见楚梓石蜷缩在毛毯上,双手捂着脸,痛苦地抽搐着。

尽管捂紧了脸,指缝和蔓延到脖颈上的痕迹还是遮掩不住。

密密麻麻的一层红疹子,浮现在楚梓石原本苍白的皮肤上。

傅风澜一惊:“这是……”

荆玉惊慌失措,硬是扒开楚梓石的脸,看清楚症状,立刻跑出去喊人:“医生,有没有医生?!”

等陈天尧带着家庭医生赶来,给楚梓石喂下去一把药片和一杯水,楚梓石才渐渐平静下来。

把楚梓石抱到床上,作为休息的房间,其他人都退了出来。

临出来前,荆玉把那罐饮料里残存的液体都倒掉了,冰箱里也仔细检查了一遍,把几罐剩余的饮料一并带了出来。

傅风澜一头雾水:“到底是……”

“桃子过敏,”荆玉低声道,“我哥哥从小就桃子过敏,平时他很小心的,但是刚刚……应该是被我气到了,没有看清楚饮料的成分,就直接喝了下去。”

傅风澜抱紧了他,摸摸他的后脑勺:“对不起。”

“都怪我,”荆玉的眼泪汹涌而出,“我没有想真的分家产离开他的,只是放狠话而已……他一定是很伤心很伤心,才会连最讨厌的桃子味道都没有闻出来……”

荆玉在门前守了一夜。

傅风澜就一直陪着他,坐了整整一夜。

直到晚宴结束,宾客散去,夜幕渐深。

山庄四周,蝉鸣鸟叫,幽深寂静。

陈天尧给他们另外开了客房,但是两人都不愿意离开,就这么肩并肩坐在房门前。

荆玉睁着眼睛到凌晨两点,直到实在困得受不住,脑袋一歪,睡了过去。

傅风澜这才支起麻木的双腿,轻手轻脚把他抱回房间,塞进被子里。

自己重新回到房门前,沉默地替荆玉守着他的哥哥。

因此第二天清晨,红疹已经褪去的楚梓石打开房门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自己最讨厌的那个“夺弟仇人”。

傅风澜听到声响,回过头来,连忙站起身:“你,你醒了。”

他有些尴尬,毕竟昨晚刚骂了人,现在又要赎罪示好,尽力表达自己的歉意。

正思忖着怎么能最大限度降低对方对自己的反感。

楚梓石突然开口道:“荆玉呢?”

傅风澜忙道:“他昨晚很担心你,本来一直在门前守着你,但是实在太累睡着了,我就让他回房睡了。”

想了想,道:“我帮你叫他?”

他刚转过身,楚梓石突然道:“不用了。”

傅风澜:“那……”

楚梓石抬起眼睛,眼眶竟然也有些红红的,不知是早晨揉过还是因为什么。

他神色淡漠,但语气已经不像昨晚那么冷硬,反而竟然带了一点弱势。

那一丁点的弱势,难以察觉。

但放在楚梓石身上,已经是天大的转变。

他终于妥协了似的,微微侧过身体,垂着眼睛道:“你进来吧,我们……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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