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

孙家老宅是谢堂燕童年时住的地方,当时岐城孙家还没有这样磅礴的规模,一栋三层小楼,加个面积不大的小院,是幼时谢堂燕的玩乐基地。孙振航住在一楼,谢彦孙乐安和谢堂燕住在二楼,三楼收拾成了谢堂燕的室内游乐园。

每年回来,谢堂燕会去二楼旧卧坐一坐,二楼有一个约二十平米的正卧,和一个十三四平米的侧卧,自谢彦和孙乐安逝去后,正卧和侧卧便闲置了,除了打扫卫生的钟点工,少有人进入。

谢堂燕扶着楼梯,对孙振航说:“外公,我一个人上楼歇一会儿。”

孙振航知道小孙子又要去看那些旧物了,他眉眼中情绪沉寂,安慰地说:“那些事情,你早些放下吧。”他叹气,“乐安和谢彦一定希望你快乐。”

“我知道的,外公。”谢堂燕抿唇,“其实,我早就放下了。”他上辈子一直放不下,落了个客死他乡的结局,这辈子,没必要再做无谓的纠缠。

“去吧。”孙振航叮嘱,“别看太久,等会儿我来叫你吃晚饭。”

“好。”谢堂燕点头,转身拾阶而上,不消片刻,踏进二楼。

夕阳的余晖散落地面,铺成几个金色的扇形,谢堂燕推开侧卧的门,入眼是一个小木桌,一个落地书柜,一张小床,还有一个玩具角。谢堂燕小时候特别喜欢飞机和火车,谢彦给他买了各式各样的小飞机,打了两个玻璃橱柜,一个放飞机模型,一个放火车模型。出生起,在这个卧室里住了五年,从摇床、风铃到小床、睡前故事、玩具模型,从咿呀学语到口齿清晰地喊爸爸妈妈,谢彦和孙乐安是世界上的满分父母,如果不是那场车祸,谢堂燕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谢堂燕蹲下,在书柜底层的抽屉里翻出一本老旧泛黄的相册,孙乐安很细心,用镜头记录下谢堂燕的成长轨迹,洗出来,做成相册,并在照片旁边用笔迹书写当时的场景。厚厚一本相册,封皮上是谢彦隽秀的字《小燕子破壳记》,孙乐安在旁边画了一只羽毛未齐的毛绒绒的小燕子,以及两个形声字“啾啾”。

任何人拿到这本相册日记,第一个念头就是,谢堂燕的父母一定很爱他。

谢堂燕盘腿坐在瑜伽垫上,孙乐安嫌地毯不好清扫,将谢堂燕的卧室铺满瑜伽垫,柔软又容易清扫。翻开第一页,是谢彦抱着刚出生的谢堂燕傻笑的模样,孙乐安在旁边标注“大燕子抱着小燕子,宝贝破壳啦~”,“今天七夕节,看来我们燕子是喜鹊属性呢。”第二页,刚满月的谢堂燕穿着印着小黄鸭图案的婴儿服,眼睛黑亮,专注的盯着摇床上悬挂的风铃玩具,孙乐安伸出食指,小燕子用力的抓住孙乐安的指尖,标注是谢彦的字迹“小燕子和安安握手了,往后余生,合作愉快!”

往后余生,合作愉快。谢堂燕揉了揉眼角,拭去不小心滚落的泪珠,翻到最后一页,日期是他们收拾行李回谢家老宅探亲,孙乐安拍下的,五岁的谢堂燕长成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眼睛又大又圆,睫毛长长的,嘴唇粉嫩,一本正经地叠衣服,谢彦觉得儿子严肃的表情可爱极了,找了一条领带单膝下跪给谢堂燕系上。孙乐安在照片旁边写,“我的大绅士和小绅士”。

记录戛然而止,谢堂燕抱着相册,蜷在床下,他的幸福停在五岁,他的阴暗在五岁后滋生蔓延。他的上辈子,执着于追寻一个真相,他坚信父母的车祸不是意外,一定是有预谋的。一定是,他需要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明明不适合政界的性格,强行变得圆滑,谢堂燕迈入政界,虚与委蛇,左右逢源,与谢英来斗得不可开交。谢家于他有愧,不得不忍着他的胡作非为,好好的一局棋,让谢堂燕一个不听话的小卒子搅得混乱。最后他和谢英来两败俱伤,谢英卓渔翁得利,登顶谢家,重新整合谢家势力,谢堂燕败走临水市。走之前,谢英卓叫住他,告诉他谢彦和孙乐安的车祸确实是意外,他的执着全是臆想。如果这句话由谢英来告诉他,他肯定不相信,但谢英卓,谢家三代最真心实意照顾他的姐姐,同样也是做事周全手段狠戾的姐姐的话,他不得不信。

所以在临水市,当他察觉到自己中毒后,始终不愿意去医院,他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念头,正好趁这个机会死去。

死在别人的旅社不太厚道,谢堂燕感激方庭珩的善良,重来一次,他放下对车祸原因的执念,将实现方庭珩的愿望当做自己的新目标。即使放下了,再看这本相册日记他依旧感到潮水般的难过,谢堂燕翻到最后一页的背面,那里有孙乐安写的几行短字。

【这本相册记录了小燕子五岁的成长史,等从谢家探亲回来,让大燕子再去买一本,是时候开启小燕子的上学阶段啦,我家燕子一定是全班最帅气的boy!慢点长大,妈妈爱你。】

【爸爸也爱你。】谢彦在妻子的话后面写道,唯恐谢堂燕不知道自己的拳拳爱子之心。

谢堂燕摸了摸那几行字,心中默默地说,我也爱你们。

晚霞如血,映射了大半个天空,孙振航敲敲门:“燕儿,吃饭了。”

“来了,外公。”谢堂燕合上相册,小心翼翼地将它放置在抽屉里,站起身,打开门,声音中带着浓浓的热络,“做的什么菜啊?”

“你外婆亲自下厨做的,东坡肉。”孙振航扶着孙子的胳膊,精神矍铄,“你看你这瘦的,谢老头破产了吗,来外公这给你养的胖乎乎的再回去。”

“好嘞。”谢堂燕扶着孙振航下楼,说,“明天我去家居城逛逛,买个别墅用的电梯回来。”

“还是燕儿知道疼人。”外孙在身边,孙振航腰杆儿硬//了不少,他亲昵地倚靠谢堂燕的肩膀,颤巍巍的下楼,“南莲。”

宋南莲是谢堂燕的外婆,七十出头的岁数,打扮得十分精致,耳垂悬挂一双翡翠耳环,脖颈上戴着一条铂金蓝宝石项链,笑容慈祥和蔼,冲谢堂燕招手:“来,尝尝外婆做的菜。”

“来了。”谢堂燕扶着孙振航坐下,自己抽了一把椅子坐在旁边,替孙振航夹菜。

孙振航连连摆手:“别忙我,你吃你的。”

宋南莲给谢堂燕夹了一块东坡肉,笑着说:“我们燕儿啊,长得就是俊,这一双眼,像极了谢彦。”提到女婿,宋南莲止住话题,“年纪大了,爱说些有的没的,燕儿别介意。”

“哪能呢。”谢堂燕低头扒饭,孙振航说:“快吃饭吧,一会儿菜凉了。”

孙振宇和孙振峰被儿子儿媳接走了,别墅里剩下孙振航一家,让老两口和小外孙亲密相处几天。

宋南莲有一手好厨艺,七十来岁了,胳膊腿儿利索的很,一口气能走两三公里路,吃完饭,住家阿姨去刷碗,孙振航回卧房换衣服,谢堂燕坐在沙发上逗金毛大狗玩。

“过年了,外婆给你压岁钱。”宋南莲把一个份量不小的红纸包塞给谢堂燕,“祝你未来一年平平安安。”

“外婆,我都二十五了。”谢堂燕抿唇,“早就过了收压岁钱的年纪了。”

“怎么,不听外婆的话了?”宋南莲绷着脸,“找女朋友不要钱啊?拿着。”小老太太坐到谢堂燕身旁,“你现在赚大钱了,我们离北京这么远,偶尔能听到你的大名,我们燕儿有出息了。”她慨叹,“乐安和谢彦都会高兴的。”

“嗯。”谢堂燕低头,修长的手指在金毛大狗头顶来回梳毛。

“当年七夕节,你妈妈跑出去放花灯,回来兴高采烈的告诉我,她看到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男人。”宋南莲讲起她讲了无数遍的故事,“后来,乐安翻墙去追他,没想到谢彦等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正好把你妈妈接个正着。”

“……有你之后,乐安可高兴了,说有只小鸟选择在她怀里筑窝。”宋南莲讲着讲着,眼眶湿润,她抚摸着谢堂燕的手背,“你是乐安的小喜鹊啊。”

谢堂燕好不容易压下的感性在胸膛中翻滚,他低头,试图将脑袋藏得更深一些,金毛大狗猛地窜上来:“汪!”

“砰!”

“嘶——”被大狗的脑壳装得脑袋嗡嗡的,谢堂燕猛地后仰,鼻尖通红。

“贝贝!”宋南莲叱责金毛狗,心疼地问外孙,“没事吧?”

“没事没事。”狗都是铜头铁骨豆腐腰,这一下撞得谢堂燕感伤情绪没影儿了,一心想喝狗肉汤。

大狗知道自己闯祸了,可怜巴巴地趴在地上,一双黑溜溜的眼睛鬼精鬼精的,来回看谢堂燕的动作。

宋南莲噗嗤笑出声,狠狠揉揉金毛贝贝的脑袋:“到遛弯的时间了,它怪你耽误它时间。”

“那走吧。”谢堂燕喝了一杯温水定神,接过宋南莲递来的狗绳扣在贝贝的项圈上,站起身。

孙振航走出来,他换了一身三件套,看上去绅士极了,戴了一顶帽子,像一位老派的民国老爷,精神头十足地对谢堂燕说:“走,让那群不服气的老不休看看我大孙子,羡慕死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