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我想抱抱你

陆大海终究是没熬过这一劫,他跟梅春花夫妻几十年,吵了几十年,打了几十年,最后还是先一步走了,他的肺部感染,多器官衰竭,走的时候很快。

从此后陆驰屿再也没有父亲了,是解脱,也是悲哀,对于陆驰屿,他是没什么爱意存在的,只有责任和恐惧。

陆驰屿亲手给他盖上白布,脑海里关于陆大海的记忆好像突然消失了,什么都想不起来,明明刚刚盖上白布,他却好像突然想不起来陆大海的模样了。

奇怪,虽然有时候压得他喘不过气,现在他没了,陆驰屿却感觉那股压着他的力量更强更大了,呼吸不过来,好像连抬步都困难,脚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了。

陆玲玲在哭,她拉着陆驰屿胳膊,让他别撑着,陆驰屿只是摇头,好像失去了流泪的功能,从前一直觉得他们是枷锁是包袱,失去了才知道他们还是家,是个代名词,跟爱无关。

没有人知道陆驰屿在想什么,他麻木的配合着医院和殡仪馆的流程,跟着去殡仪馆火化,殡仪馆可以见亲人最后一眼,陆玲玲不敢看,陆驰屿轻轻拉开白布,虽然已经做过遗容修复,但还是被烧的太严重,严重到根本认不出来,陆驰屿缓缓盖上,退到一旁,一直等到两个小盒子送到他手上才麻木的离开。

警察的调查结果出来了,推断大火是由梅春花用打火机点燃被单引起的,邻居们说那晚他们吵架,隐约听到陆大海在喊 “早知道这样当初不如一把火烧死你们”,梅春花应该是记住了那句话,当晚被打后点燃了被单。

鉴于梅春花有精神类疾病,又被经法定程序鉴定确认为 “不能辨认或者不能控制自己行为的时候会对他人造成危害”,陆驰屿作下决定,将梅春花送去了精神病院,家属不能陪同,特定时间内不能探视。

陆佑林也被批准回家参加葬礼,他戴着手铐,手上搭着黑色外套,哭得令所有人动容,他跪着喊着爸爸,令村民们无不动容,跟着他抹眼泪。

陆玲玲比在医院哭得更厉害了,哭到上气不接下气,只有陆驰屿没哭,他像是木偶人,麻木的鞠躬答谢前来吊唁的亲友乡邻们,又麻木的听从丧葬队的安排,再去公墓山下葬。

陆佑林被带走的时候冲着陆驰屿喊:“都怪你,要不是你气老爸,他会这样吗?要不是你的固执,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是你害死了爸,是你!”

陆驰屿依旧一言不发。

“你要记住,是你害了他们,你这辈子都别想安心!” 这是陆佑林上车前吼出的最后一句话。

葬礼结束后陆玲玲问过他:“哥,我们以后能去哪?”

“等房子修好我们回家。”

“哥,别修了,修不好了,都烧毁了。”

村里人也劝他不要修,他站在一堆烧焦的废墟前,轻轻捡起家里挂着的伟人画像,说:“那就以后再修吧。”

现在也没钱修,把陆玲玲送到学校,学业不能耽搁太久,给了她一笔钱,陆玲玲紧张地拉着他衣角:“哥,你去哪?”

“去五院。” 五院是梅春花正在接受治疗的精神病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接回来,医院那边给的答复是暂时还在用药阶段,陆驰屿其实很早就想送梅春花去五院,只是陆大海不同意。

陆玲玲将钱还给他:“我不用这么多钱。”

“拿着花吧,没事,女孩子要对自己好点,别省。”

“哥,小哥的话你别放心上,他就是…… 他一直是这样的,你别听。”

“知道了,去吧。”

在五院门口站了半天,没进见到母亲,走的时候陆驰屿感觉又压抑,又轻松,很矛盾。

他没有回苏城,将手机关机,一个人随意上了一辆列车,没有目标,漫无目的,突然一下子什么都没有了,反而更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坐在没有目标的高铁上,陆驰屿望着窗外倒退的风景,在那一刻他想起了江陶,江陶人生应该一帆风顺,他希望江陶永远平安。

江陶忙完一个项目,又想起陆驰屿前几天那通莫名的电话,总感觉哪里不对,想了想,次给陆驰屿打去电话。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 冰冷的提示音传中耳中,江陶微微失神,这还是他第一次打陆驰屿电话是关机状态。

过了两个小时,再打,还是提示关机,想去他家里找他,除了知道他住对面小区,其他的一无所知,哪一栋哪一层全都不了解,只好作罢。

而后三天江陶都没能再拨通陆驰屿电话,微信没回,也没更新动态,整个人像是人间蒸发了。

如果说是因为陆佑林的事躲着他,那也不该躲这么久,至少看到信息会回复,江陶开始频频走神,甚至到了坐立不安的地步。

越想越不对劲的江陶无跟江淮提起,江淮瞪大双眼:“你跟他不是都住一起了?又吵架了?”

解释不清,索性不解释了,只是说他人不见了。

“你们有共同的朋友吗?问问朋友。”

“他好像不太喜欢跟人相处,倒是有几个共同的朋友。”

江陶第一个问刘宵宵,刘宵宵是真的不知道,陆驰屿没找过她借钱,第二个问龚哥,龚哥说他前段时间找他借过钱,江陶问他借钱干什么,龚哥说不知道,好像是家里父母生病了。

之后又问了其他人,陈创说确实打过他电话,但也没提钱的事,只是匆匆问候了几句,江陶想起一个人,杨秋明,打过去,他还真的跟杨秋明借钱了,杨秋明说陆驰屿应该是遇到什么困难,他人在老家。

挂完电话江陶其实有那么一点失落,陆驰屿找了那么多人借钱,唯独没找过他,他是希望陆驰屿能在第一时间想到他的,可陆驰屿好像在他面前总是把自己摆在很低的位置,就连借钱都绕过他。

突然想起他有陆玲玲电话,打过去,也是关机,陆玲玲都不接电话了,那一定是发生了大事,江陶慌神了,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只身一人前往陆驰屿的家乡。

去到奉城才知道他根本不知道陆驰屿家乡在哪,只知道城市,并不知道具体乡镇位置,靠他找不知道要找到哪年哪月,还好有夏川,夏川在公司找不到他人,打他电话才知道他去了奉城,又得知他找不到陆驰屿,帮忙查了之前陆驰屿母亲住院的时填写的地址,江陶找到陆家村,在村民的带领下去到陆驰屿家门口。

站在一片烧焦的废墟面前,江陶声音有点抖,问村民:“他父母……”

“一个疯了,现在不不知道去了哪里,一个死了,烧死的,在医院住了很久,钱花完人就死了,惨啊,人抬出来的时候皮都烧化了,我们去医院看过,都烧黑了,一块好肉都没有,整个烧伤科都是病人们的惨叫声,那地方太恐怖了,他们家大儿子在医院守着,守了好些天。”

“那陆驰屿现在人呢?您知道吗?”

“不清楚,他家太惨了,算是他妈杀了他爸,这个不能说,我们农村的老例规,这样的事对下一辈不好,他妈疯了一辈子,应该是痛怕了,突然来了这么个反击,他爸打了他妈一辈子,先走了,这一家子,天不怜见啊!”

江陶听了满喉酸涩,在村里逛了一圈,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找陆驰屿,村民告诉他陆玲玲学校的地址,江陶在学校找到陆玲玲,陆玲玲一见江陶眼睛一红,忍住没哭,小声问他怎么来了。

“来找你哥,你们还好吗?”

一听这话陆玲玲哭了,咬着牙不出声。

江陶带她出去吃饭,说起陆驰屿小姑娘哭得很厉害了,她说好多天没打通她哥电话了,也不知道她哥去了哪里,她把医院的事,陆佑林在葬礼上大骂陆驰屿的事全告诉了江陶,江陶安慰她,说会帮她把哥哥找回来。

陆驰屿一个人去了很多地方,每到一个城市先看下一站的票,出发前有哪里的票买哪里的,没目标,没想法, 大有种随波逐流的随性感。

江陶这些天瘦了十多斤,旁人不知道,江淮看得一清二楚,拉着他喝酒:“你看你,上次问你们是不是在一起你,你说没有,现在好了,人不见了,你又这样。”

“哥,你说他会去哪?”

“我哪知道,有可能找个安静的地方自杀了吧,活着对他来说挺痛苦的。”

江陶手抖了下,“不会,他不会自杀的,多难他都熬过来了。”

“那能一样吗?以前是有责任压他身上,他家人对他的索取又何尝不是一种催促他活下去的动力,打个比方吧,一个足球,充足了气,任人怎么踢怎么扔,都能向前滚,一旦漏气了,就只能扔一旁了,他现在差不多就是这个情况。”

“不会,他一定会回来的。”

江淮抿了口酒:“你说你,他找你的时候你又觉得他烦,他不见了,你又担心,你何苦来着。”

江陶没说话,江淮说的对,他何苦来着,他早原谅陆驰屿了,早不怪他了,只是一直顶着一口气不愿意跟三年前的自己和解,人都说被爱的人有恃无恐,他一直觉得那三年陆驰屿就是仗着他的爱意无形中伤害他,可现在他又何尝不是仗着陆驰屿对他的爱恃宠而骄。

原来他跟陆驰屿本质并没多大区别。

江陶后悔了,那天陆驰屿打来电话他应该跟他多聊几句的,那天的他一个人该有多害怕多无助。

江淮抽过一张纸巾递给江陶:“啧,怎么还红了眼,我说错话了,小陆会回来的。”

第十五天,陆驰屿回到了苏城。

那天他在南方的一座小城市,看到街头有卖绣品的艺人,小摊前很安静,艺人低头一针一针绣着,陆驰屿一眼看中小摊上的一个香囊,上面绣着 “出入平安” 四个字,陆驰屿想到江陶,他将那个香囊买了下来,打算带回苏城送给江陶。

他打开了手机,看到江陶的留言:“不管你在哪,看到请回信,世界上还有很多人在意你。”

“驰哥,我常去的那家早餐店出新品了,板栗馅的棕子,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一起去尝尝。”

“你买这么多米和油,我一个人要吃到什么时候。”

陆驰屿看着信息,在陌生的街头泪流满面,自家里变故后他就没流过泪,原以为没什么再能触动他的心房了,也只有江陶了。

江陶找去了陆驰屿公司,去公司询问后得知他请了长假,丧气的江陶手揣着兜慢慢往回走,陆驰屿到底去哪了。

“江陶。”

陆驰屿叫住他,见他没应,又唤了一声:“江陶。”

江陶猛抬头,前面路口站的是人不是陆驰屿又是谁!江陶觉得他应该先骂陆驰屿一顿,或者揍他一顿,可事实是他什么都没做,慢慢走过去,问陆驰屿:“你吃饭了吗?”

“没有,现在很饿。”

“我也饿了,你想吃什么?”

陆驰屿问:“你呢?想吃什么?”

“想吃你做的拌面。”

“我家没厨房,等我换了房子做给你吃。”

江陶鼻子有点酸,用力眨了下眼,说:“去我家做吧,好久没做饭了,再不做油盐都要过期了。”

“你家有酒吗?” 陆驰屿问,“我想喝酒,可以吗?”

“没有,不过我们可以买上去。”

陆驰屿的手里一直攥着那个香囊,好几次想拿出来,小店门口,电梯里,几次想送给江陶,都被突然经过的路人打断,只好将捂热了的香囊放回口袋。

陆驰屿做饭,江陶在一旁帮着打下手,没人提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江陶没问,陆驰屿也没主动说,江陶告诉他,他在小区后面发现了一块空地,很适合打羽毛球,就是没打到人陪,陆驰屿说可以叫上他一起。

江陶没怎么喝酒,陆驰屿一个人喝了三分之二,喝到最后,江陶抢过他的酒杯,让他去睡觉。

陆驰屿喝醉的时候很安静,趴在桌子上,他还能认出江陶,也知道江陶不是在瑞典时候的江陶,借着醉意,他望着江陶,小声提要求:“江陶,我想抱抱你,可以吗?”

“好。” 江陶走到他身边,张开双臂抱住他,陆驰屿在他面前一直是坚不可摧的,这一刻的他靠在江陶肩上,浑身颤抖。

江陶知道他哭了,拍着他后背,“想哭就哭吧,不丢脸。”

“你哭过吗?”

“哭过的。”

“什么时候?”

江陶认真回答他:“从瑞典回来的时候,知道你不爱我的时候,哭完就没事了,日子还是继续过,太阳照常升起。”

“那时候的我是不是很令你失望?”

“还好,只要现在的你能重新振作起来,以前的你我可以选择忘记。”

陆驰屿就这么靠着他,靠到睡着,江陶不确定他有没有听到江陶的话,他把陆驰屿扶到卧室,替他脱外衣时裤子口袋的香囊掉出来,江陶捡起,跟之前的那个旧的挂在一起,回头对着床上的陆驰屿叹气。

江陶很清楚,他对陆驰屿太容易心软了,目前这份心软里同情占多数,但他知道,这里面含着份量不低的爱,如果只是朋友,他有很多朋友,没有一个人像陆驰屿这样,轻易牵动着他的心。

第二天醒来的陆驰屿看到衣柜上挂着的香囊,心里好像突然又亮起一盏灯,他想,他不是一无所有,他还有努力的动力,江陶还在,江陶一直在。

江陶今天没去公司,在家陪着陆驰屿,见他醒来,笑着跟他打招呼:“醒了?饿吗?”

“还好,不是很饿,我衣服呢?”

“洗了,你穿我的吧。”

陆驰屿露出这么多天以来的第一个笑容:“好。”

洗完澡出来,陆驰屿说:“我得去公司报道了,休假够久了,江陶,谢谢。”

陆驰屿给妹妹打了个电话,从妹妹那里得知江陶去找过他,正在上班的陆驰屿差点控制不住自己跑回去找江陶,他问妹妹:“你喜欢江陶吗?”

陆玲玲不明白他问的意思,小心地答:“喜欢啊,江陶哥人很好。”

“我也喜欢,喜欢很久了。”

陆玲玲傻了,呆了,她哥挂断电话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哥喜欢江陶哥的意思。

接下来的几个月,陆驰屿除了拼命工作,还兼职了一份在科技公司担任技术员的工作,每天忙到脚不沾地,只要一有空就找江陶吃饭、打羽毛球。

某天江淮问江陶:“他这什么意思?你们现在是什么意思?”

江陶笑了笑:“这样不也挺好的?”

“好什么?相互吊着?不然哥再给你介绍一个刺激刺激他吧,我看那陆驰屿挺像个木头的。”

“哥你就别凑热闹了。”

江淮 “啧” 了声,又问:“你们在玩游戏?玩到最后还有戏吗?”

“哥,妈上次在兴趣班认识了一个阿姨,那阿姨家的女儿跟你年岁相当,听说人很温柔,这周你是不是要回家吃饭,我先给妈打个电话……”

江淮抓起车钥匙就走:“这周没空,下周也没空,我还有事,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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