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这个决定其实有些艰难。

尤其在这种时刻。

经济学中有个词叫“沉没成本”。

是指以前在这件事上付出的时间、金钱、精力等成本, 但跟当下和之后的决策无关的费用。

很明显,这个决定的沉没成本太高。

梁适之前做那个决定时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做的。

难过是真的,悲伤是真的, 就连分离也是真的。

强忍着没敢联系过许清竹, 没敢知道她一点消息, 没敢见过她一面。

只要她们熬过这段时间就可以了。

就只需要签了那份离婚协议书。

这个世界运行法则的Bug就能卡到了。

届时许清竹要怎么惩罚她都没关系。

只要别再让许清竹做那些噩梦, 别让她变得不像她。

但现在只见了一面,梁适就破防了。

既然都让许清竹痛苦难过, 那不如就试着一起去面对。

如果真的像许清竹说的那样,可能需要她俩把每天都当做是生命的最后一天来相爱。

大抵才不会觉得遗憾。

如果真的有遗憾,应当也是遗憾没在另一个更好的地方遇见。

而不是像这样,遗憾没相爱。

遗憾相爱还分开。

但此刻跟许清竹拥抱, 许诺, 就意味着梁适之前走得那么多步全都废掉了。

她们只是平白受煎熬。

可经济学里还有一句话叫“沉没成本不是成本”。

梁适抱住许清竹的时候, 许清竹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是她抱着还在不断颤抖的程度。

许清竹埋在她肩窝里哭得泣不成声,眼泪湿透了她的衣服。

梁适的眼泪也掉下来。

哭到最后, 两人皆失声。

再次四目相对时,梁适伸手轻轻给许清竹擦掉眼泪, 心疼地说:“眼睛都红成这样了,别哭了。”

许清竹哽咽:“我也不想, 但我控制不住。”

以前不这样的,就从这几天开始。

一哭的话就很难停下来。

除非就哭到睡着。

甚至有好几次哭到心痛到需要用拳头捶一下,哭到说不出话来还算小事,有一次哭到差点缓不过气, 她也专门去看了医生。

医生给的回复是她的孕期症状比较明显, 体内激素分泌过于旺盛, 再加上心气郁结,导致的情绪低落和敏感,哭的次数增多,且哭到停不下来。

等到之后会稍好一些,不过估计初期的三四个月有得熬。

医生再三叮嘱她,不要有大开大合的情绪,做一些孕妇可以做的瑜伽,听听轻音乐,调试心情。

结果她今天没忍住,一哭就停不下来。

梁适只好摩挲着她的背安抚她,“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许清竹吸了吸鼻子,稍好一些。

“我不该你自作主张,自以为地对你好。”梁适说:“我一直胆子小,我……”

她顿了顿,后边的话也还是没说出口。

如果没见到今天的许清竹,她也不会相信。

梁适知道许清竹喜欢她,甚至可以说爱她。

但梁适并不觉得会有一个人会这么这么爱她,爱到哪怕明天跟她一同赴死也甘愿。

梁适没觉得自己是个多么好的人。

不过是差不多的脸,许清竹见过的好看的人那么多,她这张脸不算什么。

而性格的话,像许清竹那样位置的人,要什么性格的没有?

梁适不觉得自己特别,特殊,甚至她想到了如果许清竹喜欢上别人,她要怎么做的方案。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竟比许清竹还理智。

在这段感情里,她没有许清竹坚定。

离开了许清竹,她还能有友情,有事业,去做喜欢的事,看喜欢的风景。

大抵是因为从最初,她就没有将许清竹收归为自己所有。

在她的潜意识里,许清竹会遇见跟她志同道合的人。

她不过是许清竹人生里的过客。

许清竹那漫长的一生,她也不过只能借一程。

这一程也够她回忆半生。

或许足够幸运,还能再找到一个彼此相爱的人。

这段刻骨铭心的初恋就留在记忆里。

也可能像她从前的人生一样,从未有过持久的幸运。

余生便靠着记忆过活。

总归,许清竹不是第一选择。

与其这么说,不如说爱情从未成为她的第一选择更对些。

梁适顿了良久才接上之前那句:“我从未想过会有人对我……”

说到一半却又卡壳。

说不下去。

比起许清竹那纯粹热烈的爱来,她那点自卑顿时只能卡在喉咙里。

就像是一根刺。

梁适不纯粹,也不热烈。

就像是一杯温和的自来水,永远有杂质。

面对许清竹,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辩解的、解释的、要应允的。

通通都没了。

在这样的爱前还能说什么呢?

说什么都显得微不足道。

“你是不是觉得,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这么爱你?”许清竹问。

梁适闭眼,一滴眼泪掉下来,缓慢地点头。

是的啊。

谁会这么爱她啊。

爱她的人早已去世了。

大家都对她好无非是她还有些微的利用价值,或是只需为她付出一点点东西,以此来回报她曾经的好罢了。

可在这段关系里,梁适自认并不称职。

梁适是第一次恋爱。

不浪漫、不细致,无法猜透爱人的心。

偶尔还有点直。

大抵许清竹在某些时刻也被她气得吐血。

只是独自又用爱消解。

分明是她比许清竹大一些,却总要许清竹照顾她的感受。

“为什么不会?”许清竹继续问:“你不值得吗?”

梁适一怔。

良久,梁适闭了闭眼道:“因为……我太爱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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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适能在这段感情里随时抽离就是因为太爱自己。

她始终都处于防御的状态。

因为担心许清竹会遇到天定之人随时离开,所以她就要提前做好会随时离开的准备。

梁适的理智告诉她必须这样做。

因为从小到大几乎没人能替她做决定,所以她都要自己做决定。

以及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爷爷奶奶那么大的年纪,字都不认识几个,又该怎么对她的人生负责?

能给到她认知以内的爱就很不错了。

所以她的人生看似平稳,其实向来都被列了ABCD。

永远会有Plan B。

唯一从未考虑过后果,不顾一切的一次是一定要回到这里来。

因为想见许清竹。

当时觉得自己是真的很爱许清竹了。

可当这个世界的法则重新运转之时,她的爱再次斤斤计较起来。

所以跟许清竹相比,她的爱实在太微不足道,甚至难以启齿。

但没想到许清竹听到她这么说以后,只是抬手擦掉自己的眼泪,很认真地跟她说:“那你好好爱自己,我来爱你。”

说完后许清竹还补充了一句:“前提是你不许走了。”

梁适哪里能受得住,许清竹一句话便搞得她泪崩。

后来许清竹又反过来安抚她。

两人在办公室里待了不知多久,一直待到许清竹肚子叫了一声,看了眼表已经快一点。

大概过了三个多小时。

梁适瞟了眼她的肚子,鼻子有一点点酸,不过情绪基本已经好了,听到许清竹肚子叫,很好奇地看过去,伸出手又缩回来,如此反复。

许清竹拉着她的手落在自己肚子上,低头看向肚子的目光很柔和:“医生说现在没有动静的,要等一段时间才会有。”

梁适的手在她肚子上轻抚,“所以这里有我们的宝宝吗?”

许清竹点头:“是的。”

“感觉好神奇。”梁适说。

许清竹:“……”

许清竹大抵不懂她这种感觉。

因为在梁适以前的认知里面,两个女孩子是不会有小朋友的。

但现在可以因为信息素的融合,去孕育出一个小朋友。

这大抵是科技的进步?

而这个小朋友在许清竹的肚子里正缓慢生长着,几个月后就会跟她们见面。

梁适会重新拥有血缘上的羁绊。

除了爱情之外的羁绊。

梁适跟许清竹牵手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的时候,经纪人常慧已经不在门口待着了,给梁适发了条消息说是有事便提前离开了。

大抵是不想当电灯泡。

而且在这一行混久了,非常有眼色。

这一楼有直达电梯可以去车库。

梁适跟许清竹直接去车库开车,系好安全带后梁适问许清竹:“要在外边吃还是回家吃?”

“回家。”许清竹说。

梁适没有意见,驱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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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前不久刚见过俞江大桥,也来过这个小区,但当时觉得天气灰蒙蒙的。

就连俞江上也感觉起了雾。

但白天一切明朗,云开雾散。

梁适途径俞江时随口夸赞了句:“今天天气真好啊。”

许清竹看了眼:“是啊。”

可今天没太阳,云也堆叠了一层又一层,灰白相间。

俞江大桥上堵车,几乎寸步难行。

俞江的水也没以前清澈。

梁适跟许清竹回家以后,熟稔地换鞋,然后在许清竹要弯腰换鞋的时候,立刻半蹲着摁住她的脚,把她脚上的鞋脱掉,然后从鞋架上拿起拖鞋,再细致地给她穿上。

许清竹站在那一怔。

梁适用这样的姿势仰头看她,“我以前是不是也这样给你换过鞋?”

许清竹缓慢地点头。

那时梁适还亲吻了她的脚背。

但那会儿梁适喝多了啊,现在的梁适是清醒的。

可能是鞋不合脚,买的新鞋尺码略小,弄得许清竹脚后跟磨红了,小拇指和大拇指那儿看上去快起皮。

梁适盯着忽然伸手摁了一下她脚趾大拇指旁边,许清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往后缩,却被梁适摁住,然后放在她腿上。

“干嘛?”许清竹问。

梁适叹了口气:“鞋不合脚,新鞋得磨一磨才能穿。”

“那磨一磨不也得穿上磨嘛。”许清竹从她手里把脚抽出来,“这个好看,而且我喜欢,所以我就能穿,合不合脚无所谓,能穿上去就行。”

梁适无奈:“行吧。”

说着起身要去卫生间弄热水给她泡脚,结果在走到门口时忽然反应过来,“你在隐喻?”

“是明喻。”许清竹也不扭捏。

梁适:“……”

她被说得耳朵有些热。

许清竹被梁适安排到沙发上坐着,梁适则去弄了泡脚的药包和热水给许清竹端到客厅。

梁适的袖子撸上去,露出一小截小臂。

头发也不小心垂下来,差点掉进水里,是许清竹捞了一下,头发才幸免于难。

梁适弯腰蹲在那儿,把她的脚放进盆里,“泡一泡会舒服一些。”

许清竹拍了拍自己隔壁的位置,“那你跟我一起来。”

梁适:“……”

“你不是饿了吗?我去给你做饭。”梁适说。

许清竹盯着她。

片刻,许清竹幽幽地缓慢问道:“梁适,你是在关心我还是宝宝?”

梁适:“?”

梁适一怔:“你啊。”

许清竹的心情稍好一些,却还是埋怨道:“但你在我说我怀孕之后才对我这么好,我觉得你更爱宝宝。”

梁适:“……”

“你怎么会这么想?”梁适惊讶地反问。

许清竹更惊讶:“为什么不会?你自己想想你的所作所为。”

梁适:“……”

“刚进办公室的时候还问我考没考虑好离婚。”许清竹说:“之后我说我怀孕了,你才说不离的。你不是因为孩子还能因为什么啊?”

梁适:“……”

“我是因为你哭。”梁适蹲着,得稍稍仰头才能看到许清竹的脸,刚好是仰视的角度。

那双浅褐色的瞳孔认真地看着许清竹:“你当时哭成那样,我心都碎了。”

“你不是最爱自己吗?”许清竹说。

梁适一顿:“但在我还完好的情况下,我也会因为你难过伤心啊。”

“那你还走的那么决绝。”许清竹想起那天的场景就想哭,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再次哽咽:“我那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感觉……”

梁适不敢听,却也好奇。

就温柔地看着她,听她慢慢说。

许清竹深呼吸了一口气才道:“我那天差点从楼上跳下去。”

其实通过语气能判断出来,提出这个要求非梁适本意。

但对许清竹来说,是很痛苦的一件事。

她不断地自我否定再重建,再次自我否定,再次重建,一次又一次。

精神次次达到崩溃的临界点。

可即便如此,连嚎啕大哭都未曾有,都是坐在那儿木讷地掉眼泪。

梁适闻言一惊:“你干嘛啊?”

许清竹闭了闭眼,眼泪掉下来一半,有一半挂在眼睫上。

她低声说:“你大概忘记,我原来有心理疾病。”

梁适:“……”

梁适内心就像是塞了一万颗酸梅,又酸又胀。

她眼里也逐渐起了雾。

许清竹却看着她笑了笑,轻轻舔了下唇,缓慢地俯下身。

轻合上眼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唇和唇轻轻相触。

有湿润的水迹。

梁适又气又难受,“你怎么这么傻啊。”

“可是怎么办?”许清竹说:“我没有其他办法。”

梁适不敢再看她的眼睛,低敛下眉眼给她洗脚。

许清竹又一次说:“你上来吧,我们一起泡脚。”

梁适不好意思上去,没那个脸。

结果许清竹说:“你不想挨我近点吗?”

梁适:“……”

梁适也脱了袜子,坐在她身边。

脚和脚在水里相碰,许清竹的脑袋倚在梁适肩膀上。

家里顿时安静下来,安静到几乎可以听见双方的心跳声。

梁适问许清竹:“什么时候查出来的?”

许清竹回答:“大概十天前吧。”

“那你……”梁适都没敢问她,说话都有些畏首畏尾。

许清竹却把她的头掰过来,双手落在她脸上,四目相对,“梁适,你是不是很愧疚?”

梁适点头。

许清竹说:“那你就多爱我一点吧。”

梁适的手落在她后颈,缓缓点头。

许清竹往前凑,声音更低:“一点点就好。”

梁适抿唇,良久,在唇和唇相抵之时,认真又诚恳地做出承诺:“以后,我会比爱我更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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