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相思不坏

奶茶店老板刚吃上第一口热腾腾的小笼包,谢明辉就开车杀到了。

“我儿子呢,我儿子呢?我那么大个儿子呢?!”

老板一脸痴呆:“你谁啊。”

“我是他爹!”

“不是……他谁啊……”

“就是在你店门口打电话那小孩儿!”

“刚那小帅哥是你儿子?你是他爸?卧槽你真够显年轻的。”

俩人鸡同鸭讲,急得当奶奶的汗都出来了才搞明白,庄绍不是又没了而是去买吃的了。跑到隔壁小吃店里一看,孩子正窝角落吃馄饨呢。

“庄绍!”

谢明辉小时候倒是挨过打,但活了三十几年就没尽过家长的责任,揍孩子这方面纯属自学成材。

他把孩子拎着衣服从座位上提起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乱吼:“我抽你丫的!谁让你乱跑的?”

手抬起又落下,基本属于一种雷声大雨点小的背部按摩,连庄绍后背的皮肤都没拍红。庄绍嫌丢人没反抗,一直拿书包挡着自己的脸,弄得奶奶还以为孩子委屈地哭了,一叠声地拦呐劝呐:“别打啦,别打啦,别把我孙子打坏啦!打坏了我可要你赔啊谢明辉!”

小吃店其他客人心想今早这顿吃得可真值,个个看得兴致勃勃。

到车上庄绍才开始横眉冷对:“松手。”

“松你大爷,老子回去就把你丫锁房间里,再敢跑路打断你的腿!”

“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我是你爸你说我凭什么管你!”

庄绍把头拧向车窗外,梗着脖子又开始冷暴力不言不语。奶奶只好在父子俩中间打圆场:“一人少说一句。绍儿,你生气归生气,不打招呼就往外跑哪成啊,奶奶为了你头发都快急白啦,还有谢明辉你也是!平时没见你上过心,孩子丢了现在知道着急啦?早干嘛去了。”

谢明辉争辩:“那也得我早知道啊,你得问他妈早干嘛去了,她给我机会管孩子了吗?我倒是想当个好爸爸,有那条件吗我,我对着空气施展父爱去?”

庄绍深深吸气又深深呼气,压制住体内的熊熊怒火。

迄今为止他对这个爹真的是很无力,对骂吧,有悖人伦,还手吧,得遭雷劈,忍着吧,能忍出内伤!

回家路上奶奶给他系了两重安全带,当犯人似的那么绑着。不过其实他倒没想再跑,一点也没想。

孟野都下死命令了,他还跑什么?踏实等着就行。

老人家小声哄:“回家想吃什么就跟奶说,奶今天不去医院了,在家守着你。”

“……不用,奶奶,我哪都不去。”

谢明辉在后视镜里哼了声。

奶奶说好啊好啊,哪儿都不去就好,在家陪奶奶做饭打毛衣。

回到家她就开始量尺寸,庄绍坐沙发上被老人家摆弄来摆弄去,一会儿抬胳膊一会儿抬腿,大半个小时没消停。谢明辉不忙着出门潇洒了,就跟沙发另一侧翘着二郎腿呆着,一百多个电视台被他换来换去换了三四轮也不嫌手疼。

“谢明辉你能不能别按了,我眼睛都被你按花了,闲着没事就去把花浇了。”奶奶烦他,他嘁一声,王八一样翻身继续躺。

量完尺寸奶奶坐下来,小心翼翼地跟孙子聊天。

“绍儿,你今天……跑到临大去干什么?”

旁边的谢王八竖起耳朵偷听。

“不干什么,就是去看看。”

“那儿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个大学嘛。”

不,那不是普通的大学,那叫爱巢啊奶奶。

庄绍这种行为约等于提前去踩点。

他面无表情地继续接受盘问,谢明辉越看越不对头,联想到当时在车上他那句“那是我最重要的人”,心想坏菜了,老子的香火要断!

等老人家去做饭,谢明辉压低声问儿子:“你跟那个孟野……”

后面半句被庄绍凌厉的眼神给堵了回来!

操,谢明辉心里暗暗骄傲,不愧是我儿子,这眼神就是有范儿。

“爸没别的意思啊,就是问问。”

庄绍说:“不该问的别问。”

嘿我这暴脾气。

谢明辉渣了小半辈子,一向只有别人倒贴他的份,现在倒好,现世报,在儿子身上彻底败北了,热脸连冷屁股都贴不上。

自己的孩子打不得骂不得,而且这孩子还比自己高,比自己帅,比自己懂事会疼人还招人喜欢,关键学习还特别牛逼,上哪儿说理去。相处得越久他就越打心眼里喜欢,打心眼里想当个好爹,把这个兴许是唯一的孩子照顾好,不让孩子再居无定所、四处流浪、过那种没有安全感的日子。

但那也不代表孩子能在他头上拉屎!

“你不让我问说明有问题,没问题你怕什么?你们俩是不是——”

“是。”

“?”

“就是你想的那样,”庄绍不躲不藏,直截了当地承认,“你能接受就接受,不接受也不用试图来说服我,这是我自己的事。”本来就没打算得到什么父母的祝福,那他妈太俗。

谢明辉一下就给噎住了,瞪着那对风流的丹凤眼说不出话来。

庄绍起身回房:“我睡会儿,吃饭叫我。”

“……”

好家伙,这孩子到底是随谁啊?一身的反骨!

无论如何谢明辉是不敢拿他怎么样的,他上有爷爷奶奶护着,下有两条健全的双腿能跑路,谁敢拿他怎么样?哄着攥着还来不及。

那天过后庄绍生活就跟打了鸡血一样。

早上六点他伴着悠扬的音乐起床,先出门给爷爷奶奶买早餐(没有他爸的),再回来把自己关房间里预习大学课程。

庄绍的爷爷奶奶都算得上是知识份子,但也没见过这么热爱学习的,要不是DNA鉴定结果就在抽屉里摆着,真怀疑自己家这位是什么科学家流落在民间的私生子。

当然后来证明庄绍这行为特别有远见。后来别人还在适应大学生活的时候他已经开始接私活了,别人还在伸手问父母要钱的时候他已经赚外快了,别人还在住校他已经在外面租房,跟孟野一起检验床垫质量了。

至于孟野,他也忙翻了天。

眼看着体测已经迫在眉睫了,自己的状态还没恢复到百分之百,他不急老杨都替他急。

“孟野!摆臂!”

老杨蹲场边严格监控他的姿势跟呼吸频率,那一丝不苟的样起码三个月没见过了。陈超跟路小川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后勤工作还是可以保障一下的,搬水买饭之类的活儿通通包圆。

转眼到了圣诞节,临江城的大街小巷都被装扮成红绿色,尤其是商场门口的那些树,不仅有围脖还有一串串金黄色的小彩灯,吸引路人目光停留。

但雁岭只是个四线小城,连大商场都没有更别提圣诞打扮了,整体看着跟平时没什么不同。

训练完收拾东西回家,孟野又是全队最后一个。他把今天换下来的T恤装进背包,用过的器械擦干净摆好,关灯锁门。

一出去外面的冷空气就钻进肺里,冻得人一激灵。他把两只手揣进口袋里哆哆嗦嗦地往外跑,跑到校门口才想起今天师太说过要拿东西给自己,于是又一溜烟地拐到教职工宿舍。

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就是上回庄绍说的那个维骨力,师太老想不起来给他。拿完他往背包里一揣就飞奔下楼,最后两层还是从扶手滑滑梯下去,也不知哪来的活力。

“慢点儿跑小心摔!”

刚关上门师太就猛拍脑门:“瞧我这记性!”

她奔到窗前:“孟野——”

“啊?”

孟野刚到楼下,缩着双臂回身。

师太朝他招手:“近点儿!”

于是他跑到花坛前,脸冲楼上:“啥事啊?”

——然后帅脸就被一个枕头似的快递包给袭击了。

“卧槽!”孟野失声。

师太披着衣服大笑:“砸中啦哈哈。”

……什么童心未泯的老太太!孟野气不打一处来,捡起快递刚想训斥老太太两句,结果人家干脆利落地就把窗户给关上了,事了拂尘去。

得,看看吧,看看砸中自己的是个什么东西。

目光刚往袋子上扫了眼孟野就心跳加速——寄件地址是临江,寄件人是……是妹宝*!

这码打得太是地方了,他甚至怀疑是庄绍掐着快递员的脖子让对方打的。小心翼翼撕开袋子,里面是条圣诞红围巾。

“……土。”

孟野一边吐槽一边把它围到自己脖子上,别说还挺合适,绕两圈刚刚好,而且又暖和又软薄。

他绷不住给庄绍发了个表情包,他自制的,小龙吃狗粮。庄绍没回。

回家路上街道冷飕飕的,羊汤大饼也收摊了。孟野围着红围巾,单肩挂着个大包,身形又挺拔矫健,是这条老街的唯一一抹亮色。街上有只三花流浪猫,经过时傲慢地瞟了一眼,大概心想这人怎么这么奇怪,戴着这么土的一条红围巾还这么乐颠颠的,瞟完又抖抖尾巴跑开了。

快到家门口时庄绍给他回电话,问:“在哪儿呢。”

孟野停下呼吸了一口冷空气,神清气爽:“大马路。”

“还不回家?”

“这不正回着呢嘛,催什么催。”

庄绍说:“行吧那我挂了。”

“喂!”

庄绍的嗓音放缓:“急了?”

“你才急了。”孟野薅薅围脖,原地蹦跶了几下,“我清清嗓活动活动不行啊。”

“围巾收到了吗?”

“刚收到,师太晚上才给我。”

“怎么样?”

孟野说:“土死了。”

庄绍不紧不慢:“我奶奶织的。”

“……”孟野感觉自己跳进这人挖好的坑里了,咬着牙恨恨推翻刚才的说法,“仔细看看还是挺好的,替我谢谢你奶奶,一定要说我很喜欢!”

庄绍问:“真仔细看了?”

有什么可看的,红彤彤的一条傻围脖。孟野翻翻看看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刚想重新系好,这才在尾巴那里发现自己的姓氏拼音,是另外用白色的毛线织的,很小的M和Y。

他心里一暖,拿起围脖在自己脸上搓了几下。

——舒服!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也没什么正经话,无非是今天吃了什么,明天要干什么之类的。

“对了我跟你说,”孟野憋不住坏笑,“乔盛今天在走廊摔了个狗吃屎。”

“你绊的?”

“放屁!”他骂,“傻逼吧你,老子要整他还用绊的?管他三七二十一,看他不爽直接摁住打一顿就完事。”

庄绍损他:“不知道你在骄傲什么。”

孟野哼哼两声,没跟这人计较。

走到家门口他站路灯底下继续聊,絮絮叨叨的全是无聊日常。隔壁五金店老板在二楼煲剧,屋里飘出一首特别老的歌,贴着他们的耳边轻哼——

甜蜜的与爱人

风里飞奔

高声欢呼你有情

不枉这生

过了一会儿庄绍问:“你还没到?”

“没呢。”孟野换了一边拿手机,“远着呢。”

“这么冷的天你倒是走快点儿,磨叽什么呢。”

“你管老子。”

其实庄绍知道他怎么这么慢,但这不是怕他冻着吗?又聊了几句后奶奶来敲门问庄绍喝不喝牛奶,孟野听见以后吓了一跳:“你奶奶这么晚还不睡?!”

庄绍说:“我奶奶特别朋克,老花镜都是豹纹的。”

孟野笑着打了个软绵绵的哈欠,庄绍听见了,心里跟被小猫挠了下一样。

“困了?”

“还行。”他掐掐自己的脸颊,说话含含糊糊,“就是今天练得有点儿猛。”

其实哪是有点儿猛啊,现在他腰上、背上、大腿两侧贴的全是膏药,浑身肌肉酸得要命。但他愿意,甘之如饴。

庄绍有点心疼,轻声问:“明天几点起?”

“五点啊。”

“一点睡,五点起,你当自己是铁人呢?”

孟野嫌他啰嗦,说着说着就要挂:“行了跪安吧。”

庄绍说等等。

“嗯?”

“算了,没什么。”庄绍又说不出口了,“提醒你吃维生素。”

“有数。”孟野说。

挂完他就蹲下了,腿太酸,手也冻得发僵。

……

累啊。

是真累。

累得没有力气插科打诨,没有力气迈步上楼,甚至连吃饭喝水的力气都所剩无几。可是抬起头,远处的月亮是那么皎洁,月亮那端的人是那么重要,光是想一想就让他心里头满满当当的,一天又一天咬牙坚持下去。

相思难治,但相思不坏,真不坏,舔一口心尖上的人,满嘴都是蜜——

“甜蜜的与爱人风里飞奔,高声欢呼你有情不枉这生。”这句歌词出自关淑怡的粤语歌《难得有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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