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ring Log 3 狼与白色猎犬

从同伴滑出山路那一刻起,神的考验就开始了吧。虽然很幸运地并无大碍,此后持续的降雨却造成多起山崩,害我们在深山里进退不得。

附近村里请来的挑夫起先还有说有笑,在月夜中听见狼嚎后就变得很古怪。然后在某天午餐时间假称采蕈菇加菜,就此一去不回。

把我们丢在狼嚎不绝于耳的深山里。

所幸我们没有迷路,一直走下去就能脱险。于是我们不断念著神的名号,相信神会照看我们,在泥泞中一步步地走。

然而走到食粮将尽,蓊郁的树林仍不见边境。雨又下个没完,我们反覆在巨木或山崖下架起帐篷,盹也不敢打地看著水珠打青苔。

当雨连下整整三天时,我开始觉得自己真的不行了。

咳嗽的人愈来愈多,是因为帐篷底下简直和菇园差不多。就连涂满油脂的鞣皮大衣也吸水膨胀,长出厚厚的霉。说不定我们也会如这外套,在森林中归为尘土。

当然,我们侍奉神的人并不怕死。我们都相信自己没有丝毫愧疚地完成了所赋予的使命。

而且最后一项任务是调查那举世闻名的温泉乡纽希拉,听起来还不坏。

就连过去那烽火连天的时代,那片土地也不曾遭受战火侵袭,热闹得不负其乐声欢笑连绵不绝的美称。的确,在那种气氛下喝得微醺,处处雾气缭绕,就算仇敌近在眼前也不会发觉吧。

但也正因如此,那里也是不肖之徒绝佳的藏身之地。

而且每年从南方都会有大批高阶圣职人员涌入纽希拉这片土地,以温泉疗养身心。难保不会有人包藏祸心,在泉水中溶入异端思想,毒害他们这般崇高的神仆。

于是我们奉教廷之命,在睽违十数年后重返纽希拉。

那里热闹依旧,是个放荡与欢愉的乐园。

德高望重的大主教,在那一脸色眯眯地追著舞娘跑也不足为奇。有人早也酒午也酒夜也酒,直到隔天破晓才肯睡去。但尽管他们的不检点令人直摇头,我们的使命是揭发异端,而不是纠举其堕落行径。没错,因为我们是异端审讯官。

我们直到深秋才终于踏上那片土地,待了整个冬天。同伴们分散于村中各旅馆,在其温泉与餐厅中监视是否有人企图行渎神之事。

我所分配到的,是十数年前造访时还没有的温泉旅馆。

深山或孤岛的村落,都不喜欢变化,纽希拉也不例外。他们表面上是对外宣称,只要挖到温泉,不管是谁都能开旅馆营业,不过,显眼的泉点早已探尽,所以这规则实质上成了既得利益者的壁垒。

由于这里已经多年没有新旅馆,听到村里有了新旅馆让我很吃惊,而且生意还相当兴隆。

事前调查中,出现过他们是用魔法找出温泉,欺骗顾客的谣言。成功的新人往往会蒙受许多不实风评,所以我不会信以为真,可是这里毕竟是纽希拉。

神选择不才在下留宿那所旅馆,让我信心大振,誓要查明真相。然而,在那里的所见所闻却使我非常疑惑。

这是因为,那所旅馆乍看之下清清白白,清白到让人怀疑生意怎么能那么好。

而且旅馆位置相当偏僻,说是村郊也不为过。那是富有住客会喜欢的地方,同时也是非常难以挖出温泉的地方。

看来用魔法挖温泉的谣言,也不完全是无凭无据。

而且,那里的客层也很特异。

在浴池问住客是受谁介绍而来,每个回答的都是各地政商的大人物。且据说那每一个,都是老板过去从事旅行商人时的知交挚友。

再进一步调查,我发现这所温泉旅馆与北方地区势力急速发展的大商行德堡商行深有关连。

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在一介旅行商人身上?

老板会是用魔法蛊惑人心的巫师吗?抑或是某个大国派来卧底的密探?无论如何,只要他与神的栖家为敌,我就得呈报给教廷知道。

如此心想的我仔细观察旅馆的状况,但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

那所旅馆究竟是有何特别之处,能吸引那么多人?

然而,要将他们列为监视对象是轻而易举,但我可不能将神的善良羔羊送上火刑台。因此,我在返回教廷的漫漫长路上为如何下结论绞尽脑汁。

反正我时间多得是。

就看著不厌其烦地下个没完的雨淋湿青苔,思考怎么评断吧。

那所温泉旅馆,名叫「狼与辛香料亭」。

无论从水路逆流而上,还是沿陆路走上山,最先察觉的都是气味。

那独特的硫磺味,浓得像眼睛看得见一样。

当鼻子终于习惯,已经能看见树林另一边的泉烟。

到这个距离,乐师奏出的活泼曲调也会依稀随风而来。

走山路进村,会先见到马车行。四肢粗壮的长毛马匹系在马厩里,毫不怕生望著往来的旅客。其中也有许多一般体型的马,应该是住客带来的吧。

马车行再过去,有个门面宽广,看似工坊的建筑,那里是旅馆介绍所(游客中心)。门面这么大,据说是因为需要容纳雪季时行李较多的旅客。来纽希拉工作的乐师、杂技师似乎也会在这里谈生意,有几个身材高大的女性在这里整理头发,一个身手轻巧的男子倒立著走来走去,还有人正在喂表演特技的小熊。神啊,请祝福他们。

此后构造和其他旅舍聚落一样,稀疏座落几间贩卖旅行用品的店铺,然后是村广场。广场和村边河畔的码头相连,人声鼎沸。

从码头落地的,当然不仅是旅客。来泉疗的人愈多,用来伺候他们的物资也跟著多。卸货场吵闹得有如开战前夕,堆起比人还高的行李。

一旁的铁篮里烧了火,许多根铁棒插在里头。

我很好奇那是做什么用,便停下来观察一会儿,见到状似村里公务员的人清点完货物后,抽出一根铁棒往货物按。

看来那是在货物上烙印,以免弄错去向。

来取货物的,应该都是各旅馆的伙计,大人小孩都有,发色、眼色与轮廓也林林总总。可能是这里的工作淡旺季落差极大,大部分是来打工的外地人吧。

应该有很多人分不清旅馆的名字,连语言是否彼此相通都很可疑。

认烙印就简单明瞭了,实在令人佩服。

不过他们似乎还是很容易起争执,有个人不知在大骂些什么。

从并非旅装看来,应该是当地人吧。他面对堆得高高的木箱,搔著头伤脑筋。

我没听清争吵的内容,但那与工作无关,也就不深入了。

离开广场,喧嚣也没有减弱多少。

到处是餐厅或只收柴水钱的简易旅舍,太阳还没斜就有许多人在里头吃吃喝喝。

若在有城墙的城镇,这会给人颓废的感觉,可是这里不同。或许每个喧闹的人都是跟著作泉疗的主人来到这里的吧,这些随从不会住温泉旅馆,泡的都是村中的公共浴池,在柴水旅舍打通铺过夜。

且人数实在很多,餐厅桌位都摆到了路上。在没棚没墙的浴池泡澡的人,还会裸著身子到路上来买酒。

聚在路边的,多半是第一次跟某处大主教或修道院长来纽希拉的菜鸟僧侣吧。

他们僧袍各自不同,且应该互不相识,会聚在一起,多半是因为彼此之间在这片混沌中有共通话题。那模样,好似聚成一团的羔羊。

经过他们时,正好有个半裸的美丽舞娘过去搭讪,吓得他们一愣一愣。快步通过之余,我祈祷他们能战胜诱惑。

愈往村子深处走,人影愈少,房子愈大。门口有大锦旗飘扬的,是贵族将整栋包下了吧。

当深入到山势坡度明显有感时,旅馆间的树林已完全遮挡了彼此。码头的喧嚣,被零星的鸟语取代。

据说愈是远离喧嚣,温泉功效愈好,旅馆价格也愈是昂贵。

毕竟难以挖掘温泉之处,代表建设旅馆也很困难。没有一定的财力,就没有本事开门营业。

那么,到了纽希拉也得完全进入森林、登上陡坡才能够一睹其风采的旅馆,背后肯定有相当可观的金钱支柱。

建筑物本身相当朴素,里头传来热闹的声响。

门前有如码头重现,堆满各种货物。

小麦和腌肉腌鱼等是一看便知。塞得快撑破肠衣的香肠,甚至从木箱里溢了出来。井然排列的陶瓮是南方常见的样式,里头装的大概是橄榄油。或许是应某个任性的南方圣职人员或贵族的要求而送来的吧。一想到那得花费多少人力和金钱,我就直摇头。至于看不见内容物的箱子,从作工扎实来看,应该是各种奢侈品或高级用具。

这些货物,也全都有烙印。

那图案从远处即可一眼认出,也挂在旅馆屋檐下。

一头长嚎的狼。

那正是「狼与辛香料亭」的招牌。

「啊~!怎么算都不对啦!」

突然间,有人在货物后头大叫,然后有个小小的脑袋蹦了出来。那是一头灰发彷佛掺了银粉,有著奇妙发色的孩子。

「大哥哥!这绝对有问题!」

那不是伙计,而是老板的孩子吧。孩子挥动手上的石板,往旅馆门内大叫。头发那么长,像是女孩。还来不及为这年纪的女孩大呼小叫很没规矩而皱眉,就见到她手伸进一旁麻袋中抓把东西往嘴里塞。看来是个野丫头。

「不管数几次,面粉就是有少啦!而且我觉得里面有掺黑麦面粉!就说不能相信他了嘛!」

个子虽小,眼力似乎不错,有前途。

麦子磨成粉以后,就难以辨别黑麦和小麦,混在一起就更难分了。

若不是面包师父,到了掺水和面送进烤箱也认不出来吧。

这么想时,有另一道声音传来。

「吱吱喳喳地吵什么呀?」

从里头走出的,是个和少女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另一个少女。

头上裹著松垮的布,布底下有亚麻色的头发,人比银发少女高一点。

原以为是双胞胎姊姊,不过亚麻色头发那位有种说不上的气魄。

「面粉袋数字不对,而且我觉得有掺假。对了,大哥哥呢?」

「寇尔小鬼被那些个老爷子叫去浴池了。话说这个掺假嘛……」

银发少女客气地让路给亚麻发少女。

亚麻发少女鼻子凑近面粉袋闻了闻。

「先不说有没有掺,数字不对说不定是码头那儿出问题了。在这时节是难免的事。」

「需要去看看吗?」

银发少女一这么问,亚麻发少女就拍了一下她的脑袋瓜。

「大笨驴,汝是想去玩呗。」

「才、才没有咧……」

「不是很多人在旅馆里闲闲没事干吗?叫他们把东西搬进来以后顺便去码头看看就行了。」

「咦~……我可以跟去吗?」

银发少女的话惹来亚麻发少女的白眼。

让银发少女像只看见狐狸的雪貂缩起身子。

「话说回来,那是谁呀?」

亚麻发少女从大批物资另一头指向这里问。

看来她终于察觉我的存在。

「咦,那是谁呀?我不知道喔?」

「汝这大笨驴也真是……」

银发少女对自己捱这句刮不太服气,可是被对方一瞪就缩回去了。

虽然长得一个样,从上下关系如此明显看来,或许是年纪有差距的姊妹。看似姊姊那位说话方式很古老,可能是从某个遥远国度嫁过来,向老者们学习怎么说这里的话所致。

然而这个想法,和她与银发少女是姊妹的推测有所抵触。姊妹嫁同一个丈夫是很少有的事。

由于工作关系,我很容易注意这类不合常理的事。

这时,对方隔著货物说话了。

「汝呀,来做什么的?要化缘就不必了,浴池那儿已经有一大堆这方面的人。」

化缘发音笨拙这点,倒是相当可爱。真是个奇妙的少女。

总之我端正姿势,作自我介绍。

「我名叫葛朗‧萨加德,是目前在贵店下榻的鲍赫修道院长介绍我来的。院长可能已经跟你们说过,我会在这里过一个冬天了吧?」

即使这么说,对方反应还是不太好,毫不遮掩她怀疑的视线。

大概是因为我这身旅装吧。我穿了几件下襬破烂的大衣,脖子上还挂著乾粮兼除虫剂,弄得像铃铛般的大蒜。和我差不多高的手杖是路边捡来的木棍,可以用来驱赶野狗、测量泥泞深度或是当晒衣竿,好用得很。为了御寒,胡子已经好久没刮了。

人是这副德性,手自然也好不到哪去,手指从指甲缝到每个皱摺都满是黑垢。

被当成乞丐也怨不得人。

她说「化缘」,是因为乞丐在这深山活不下去吧。

「嗯……无所谓,客人本来就是各式各样。」

「没房间的话,我睡柴房也无所谓。」

「房间是没问题,咱在想的……是其他的事。」

「其他的事?」

刚问出口,我就想到了。

「抱歉。若是担心虱子跳蚤的问题,我去河边洗洗身子再来。」

这里是有一定财富的人所聚集的旅馆,和简陋的柴水旅舍不同。

「那也是啦,不过咱比较在意这个。」

亚麻发少女抽抽鼻子,吊起唇角说:

「汝这样的真货实在很少见吶。汝等都是不在乎外表,喜欢豆子和水胜过酒肉的人呗?这里不是荒野中的寺院喔?」

「啊,这样啊。」

我已经好几个月没这样轻笑了。

「禁欲是用来律己的教条,不是强迫别人接受豆子和水的藉口。况且,神也准许我们偶尔放松。」

「那正好。缪里。」

一听亚麻发少女唤她,银发少女就挺直了腰。

「汝带他去浴池,准备修脸的剃刀和肥皂那些东西给他。货物咱来处理就好。」

「咦~奸诈耶!娘要瞒著爹偷吃对不对?」

唤作缪里的少女,称她为娘。

起先还不敢相信,但经她这么一说,两人之间的氛围还真的愈看愈像母女。

最令人惊讶的,是母亲的年轻外表。

「大笨驴,咱怎么会做那种事。」

「就是会!绝对会!里面有砂糖瓮耶!奸诈,我也要吃糖!」

如此拌嘴的模样倒很像姊妹。

无论如何,那都很可爱。

说两者都是这旅馆的店花也不为过。

「那我该做什么呢?」

我苦笑著问,母亲跟著往女儿脑袋一拍,女儿便不情不愿地带我进门了。

随著乐师的演奏下,歌女歌唱,舞娘舞动。有人醉心于表演,也有人一手端著葡萄酒聊得正起劲。噢,神啊,也有人忙著打牌赌骰子。

也许因为他们也是经过长途跋涉来到这里,或是经常在国内救济穷人或接济云游的修士而早已看惯,即使穿著破烂的我出现在浴场里也没人在意。

我以剃刀、匕首和肥皂刮胡修发,彻底清洗身体。途中鲍赫院长注意到我,介绍几个人和我认识,我们很快就打成一片。

院长几个会在浴池待到天黑为止,不过我有必要到处探访。于是很快就离开浴池,穿上向旅馆借来的衣物返回主屋。这套亚麻布制的衣服剪裁宽松,还附了件塞满羊毛的御寒外套。

我怕穿得太暖熏昏头,便在旅馆中四处寻找自己原来的衣物,却遇见了先前那个亚麻发少女……不晓得该不该称作少女,总之就是遇见她了。

她身边有个壮年男子,两人很亲昵地依附在一起。

我不好意思打扰他们恩爱,很犹豫该不该出声,但没多久少女就先注意到我了。

「喔?很帅嘛汝。」

她说得咯咯笑。

「谢谢你,畅快多了。」

听我道谢,她又笑了一会儿然后对身旁男子使眼色说:

「他是刚来的客人,原本弄得很脏,所以就让他先去洗澡了。」

她说得毫不客气,但这样的态度反而很适合她的气质。

而男子尴尬地笑,作势制止少女。

「内人得罪之处,请多海涵。我是这儿的老板克拉福‧罗伦斯。」

男子报出姓名,上前伸手。既然称她为内人,表示银发少女真的是亚麻发少女的女儿吧。

反覆自省与祈祷,居住在寂静中的女性,有些可以常保年轻,但这可是特例中的特例。

我想起这间店使用法术招揽客人的谣言。

不老魔女一词闪过脑海。

「我叫葛朗‧萨加德,是鲍赫修道院长介绍来的。据说这里是世上离神的宝座最近的地方呢。」

「我每天都祈祷不是神为了训斥我们才这么近呢。」

老板罗伦斯这么说并淡淡微笑。

洗去尘垢时,从浴池里住客的话能确定罗伦斯曾经是旅行商人。直觉告诉我,就算他真有小辫子,也不是那么容易抓得到。

「请教一下,我的行李和衣服在哪里。你们借我穿的外套,对我来说有点太暖和了。」

「行李搬到房间去了,衣服正在洗。要是直接放房间,那儿就要变成虫窝喽。」

「喂,赫萝。」

看来老板娘名叫赫萝。虽然少见,但似乎在哪里听过。

回想是否和异端祭典有关时,我注意到老板的视线而回神。

「内人得罪了,她嘴巴就是管不住。」

「啊,不会,我穿那么脏的衣服来才失礼,鲍赫院长也经常为这种事骂我呢。我不是隐士,单纯就只是不注重仪容,真是惭愧。」

甚至曾经在调查异端时,反被认为是异端。

并不是拥有圣经歌颂的顺从、纯洁、清贫等美德,就可以浑身脏污。

「话说回来……既然衣服正在洗……」

「不如就先到房间歇会儿怎么样?长途跋涉很累人吧?」

「谢谢你的建议,不过我虽然都这个岁数了,来到这样的地方还是兴奋的像小孩一样。既然承蒙你们借我这么温暖的衣服,我想先到村里走走。不嫌弃的话,我就替你们到码头走一趟吧。刚才我听说人家送来的货好像有点问题。」

老板罗伦斯有点讶异,往身旁的赫萝看。

「先前缪里在外头大呼小叫地说数量不对,面粉不够什么的。」

「这样啊?嗯……面粉是跟来村里推销的新磨坊买的……难道真的是便宜没好货吗……啊,可是,这种事怎么能让客人来做呢。」

「我生来就是坐不住,与其待在暖炉前,还不如到热闹的地方绕绕比较轻松。」

罗伦斯先是抱歉地看著我,最后改变心意似的笑开来。

「那么不好意思,就麻烦您走一趟了。其实整理堆在门前的货物,真的会让人忙不过来。要是拖太久,雪一下就有很多粮食要坏掉了。」

「请交给我来办。」

浴池那有很多客人,走廊另一端谈笑风生。

再加上有暖炉,客人在这里过得很快活吧。投宿一整个冬天需要耗费不小的钱财,表示付得起这笔钱的人就是那么多。

在码头打听有什么货送来这里,就能窥知旅馆生意兴隆的秘密了。

若有使用魔法,应该会有进了怪东西的传闻。

此外,老板娘赫萝的年轻外表也颇令人在意。

「那么事不宜迟,我这就去了。」

我奉神之名之这么说,淡淡微笑。

从地处深处的旅馆往村中心走,能体会到一种降临凡间的感觉。显贵们就是为了这种感觉砸下重金,挑位置特别偏僻的旅馆。

望著喧嚣之处,我睁大眼睛查看是否有通缉的神敌潜藏其中。到了码头,发现吵得比之前更严重了。

「货不够啊!」

「我们没有订这种东西!」

「这也太夸张了吧!」

「喂,快派船去阿蒂夫!」

一群身材壮硕的男子吵闹不休。

他们把堆在那里的货物全都开箱检查。

远远看来,那全是面粉。

「实在是太扯了!还是说你们上货的时候疏忽了?」

一个壮汉往船夫看。船夫通常迷信重、处变不惊,可是面对愤怒的群众,也不得不老实。

「怎、怎么敢呢!我们做这行都这么多年了,各位不是不知道吧?」

「唔唔……这个,是没错,你说得对……抱歉怀疑你。」

看来聚集在那的都是旅馆老板之流。

争吵的内容,我也有个底了。

「抱歉。」

一出声,就引来一群烦躁的视线。

「做什么,我们现在忙得不可开交,晚点再说。」

或许是因为我的打扮怎么看都是来住宿的外地人,他们赶我像赶苍蝇一样。

不过,我可是师出有名。

「是旅馆狼与辛香料亭的老板罗伦斯先生托我过来的。他们订的面粉有少,想问问是不是忘在这里了。」

听我这么说,聚集在此的人们纷纷仰天兴叹。

「可恶,这样全都中招了!」

看来状况是村里的老板一起向缺德磨坊订了东西,结果吃亏上当了。

「唉,在这吵下去不是办法!我这就派马车下山买面粉!管他什么村里的规矩!」

其中一个肥胖的中年男子一把摘下帽子,紧紧捏在手里大吼。

结果其他人吃惊地阻止他。

「不行啊,摩里斯先生,不要坏了村里的规矩。」

「就是啊,我们也一样头疼啊!」

纽希拉是深山的村落,接下来是积雪深厚的冬天,麦制品全都得靠山下输入吧。要是放任旅馆自己下山买,不难想像很快就会发展成资源垄断战。更何况,要是外地商人发现村里有这种纠纷,就会开始开出高价。

摩里斯是明知如此的态度,只见他衣著质感讲究,感觉是有在村里经营高级旅馆的财力。

这么想时,摩里斯又焦急地说:

「我这可不是少了一点货物的问题啊!以为是面粉的东西,结果拿水和下去以后才知道全都是燕麦粉!拿那种东西给客人,我的店就不用开了啊!」

摩里斯抓著帽子挥舞大叫。

面包的等级有分好几种,小麦是最顶级,次一级是掺黑麦、栗子粉或豆粉,然后是纯黑麦的苦涩黑面包,再来是黑麦掺栗子粉或豆粉。至于燕麦呢,则是下下级,根本就发不起来,连面包都称不上。一般都是煮成粥来吃,常见于贫民餐桌上。

在物产丰饶的土地,甚至只会拿来喂马。

「可是规矩就是规矩……」

「慢著,既然摩里斯先生要派人下山买,我也想一起派。」

「喂喂喂!」

「今年麦子已经收割完了。时间拖愈久,好面粉只会愈贵。不早点买,的确只会更吃亏。」

「不开会就偷跑的话,其他旅馆会……」

「要开会就开啊,这可是全村的大事耶!」

「话说回来,我们也真傻,怎么会被阿蒂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磨坊给唬了呢……甚至还要为这件事违背村里的规矩,简直笑掉人家的大牙啊。」

人称这里是距离天国最近的温泉乡,不过在这里提供温泉的人们,此时却烦恼著十分现实的问题。

虽然滑稽,但也觉得这样反而健全。

这时,名叫摩里斯的火爆男子又说:

「不然你们是想用雪当面粉送进炉里烤吗!」

圣经有言,人不可只为面包而活。

可是吃惯小麦面包的住客,是绝对不会碰燕麦面包或燕麦粥吧。

旅馆老板各个面面相觑,无奈叹息。

「只好以顾全大局为先了……要笑就让人笑吧,先召开紧急会议再说。」

每个人都郁闷地点头,就此解散。

回到旅馆报告此事后,罗伦斯也甚为头痛。

我不是村里的人,不晓得他们处理磨坊一事的细节。

只能确定在狼与辛香料亭餐桌上的篮子里,总是堆满了可口的小麦面包。

泡澡时,其他客人都笑著说,村里一致认为这里有掌控北方地区的大商行──德堡商行的管道,所以即使山下遭遇大歉收,也只有这间旅馆能吃到香甜柔软的小麦面包。

原以为罗伦斯是德堡商行的相关人士,但住客说,那是因为他在旅行商人时期曾在德堡商行遭遇重大危机时立下大功。

这么说来,不仅是面包,其他问题也能得到解答。换言之,若有以掌控矿山闻名的德堡商行资助,在这片土地找出新泉脉,以及开店资金的部分都有了解释。

不过这所温泉旅馆还有个奇妙的问题。实际在这住宿,又在全村走一遍之后,我发现这里生意的确是好到足以让其他旅馆散播难听谣言。

狼与辛香料亭位置优秀,浴池宽广,还有个贵族垂涎的洞窟池。除此之外,并无特别之处。

纽希拉有餐点更高级的旅馆,也有对酒特别讲究的旅馆。这里的床是麦秆床,和丝绢与羊毛制成的床实在不能比。

浴池的娱乐也都是基本那几样,没有耍特技的熊,也没有人用嘴喷火,更没有人要舞娘做难以启齿的工作。

问客人这里有什么魅力,全都答不出个所以然。

这间旅馆的气氛是很棒,但我就是不觉得事情有这么简单。若说他们施了法术,倒还容易解释。各地都有店家为了招揽客人而试图施法,不足为奇。

可是在旅馆内到处调查,也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过程中,有许多客人说魅力在于老板罗伦斯与其妻子赫萝、女儿缪里的互动,他们具有一般旅行艺人所不会有的迷人之处。

事实上,银发的缪里的确是活泼可爱,而母亲赫萝维持与女儿一个样的年轻面貌,却有种老成的气质,营造出不可思议的魅力。

然而,我可没天真到这样就相信那足以吸引这么多客人。

其中一定有个缘由,可是我就是找不出来,时间一天天浪费。

直到下榻约两周时,状况才稍微出现变化。

我逃离浴池的喧嚣,在杳无人踪,通往村中心的路上漫步时,发现一道低著头走路的人影。

虽然我也没资格说别人,不过在这样的村子里那么阴沉地独自漫步实在很显眼。

当我怀疑那是不是可疑人物而定睛细看,发现是我想多了,那是旅馆老板罗伦斯。

「有什么烦恼吗?」

身为圣职人员,我开口这么问。当然,这也是我调查异端的工作所需。

「咦?啊,没什么……呃,真不好意思,都写在脸上啦?」

罗伦斯直到抬起头以前,都没注意到人在上坡处的我。他摸摸脸颊苦笑,表情有点僵。

「愿意的话,可以和我说说看。我绝对不是只当作打发时间。」

我开玩笑地这么说,罗伦斯跟著笑了笑,叹气道:

「萨加德先生,您现在打算进村里去吗?」

「不,只是散个步。身体冷了以后,跳进浴池里也比较痛快。」

「真是享受这世界的妙方之一呢。那么,就请您在返回旅馆的路上,听听我这个可怜旅馆老板的小烦恼吧。」

根据我从其他住客打听来的消息,这个乍看之下不甚可靠的老板,拥有能与众多有力人士打好关系的稀世商才。

这样的人究竟会烦恼些什么呢。

如果是有人来向他的宝贝独生女缪里说亲,倒是不难理解。

「其实之前面粉那件事还有后续。」

「面粉的事?喔,那个信仰不足的磨坊啊。」

「最后结果就是当作自己爱贪便宜,赔钱了事了。」

「可是贵店餐桌上总是摆满好吃的小麦面包,问题在哪里呢。」

罗伦斯大叹一声,搔了搔头。

「当初准备向那个磨坊买面粉的时候,村里其实有很多人反对,后来是因为包含我在内的几个利益薰心的老板到处劝说才决定买的。」

然后耸耸肩,哀怨地说:

「最后免不了就是讨论到是谁的错了。唉,这也算是新人的必经之路吧……」

「他们把责任推给你了?」

「有的旅馆还把我们当敌人看呢。」

罗伦斯苦笑。

「其实这种话,我是不该说出来的,但因为这个缘故,状况变得有点头痛。」

「你也不用说得太明白,在我旅途上,类似的事常常有,就请你别太消沉了。神永远会站在正义的一方。」

「谢谢您。」

他表情多了点力气,但还是愁眉不展。

「要是他们推了无理难题给你,我可以代为仲裁。身为神的仆从,我还有这点功用。」

「不不不,没那么严重。而且怎么说呢,事情不是没办法解决。」

就像打哑谜一样。我盯著罗伦斯瞧,而这位看似青年的旅馆老板疲惫地笑著说:

「他们把没人要吃的燕麦粉都塞给了我。东西能吃,我也不忍心丢,而且量很多,花了我不少的钱。想找个方法好好利用,只是……」

没说下去的部分,当然不难想像。挑嘴的客人,连看都不会想看燕麦面包,这么一来罗伦斯这些旅馆的人就只能自己吃掉。可是量多,需要吃上很长一段时间。

在这个寒冷地区的雪季,虽没有虫蛀的困扰,不过天天都得吃燕麦面包这种事,真的想到就让人没劲。

「也让我帮点忙吧,我不介意吃没发酵的饼。」

罗伦斯原想摇头婉拒,但心念一转,苦笑回答:

「我也很想说怎么能给客人吃燕麦面包……不过恐怕也只能拜托您了。弄不好,我和寇尔两个要负责吃光那些燕麦面包呢。」

寇尔是在旅馆工作的青年,有志成为神职人员,知识、信仰和人品兼具,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在旅馆住上两周以后,我大概摸清了他们的人际关系。

从老板罗伦斯、妻子赫萝、女儿缪里和寇尔的关系来看,两个男人人都很好,八成会替女人吃那些燕麦面包。

赫萝和缪里母女个性也很像,明显对美食没有抵抗力。

之前缪里嚷嚷著的砂糖瓮,也似乎因为母女没事就沾一点来吃,回过神来已经见底,让老板罗伦斯很是头大。罗伦斯和寇尔被赫萝和缪里搞得鸡飞狗跳的戏码,也成了旅馆的名产。

这么想时,罗伦斯忽然露出商人的表情。

「有件事我想请教一下。」

「什么事?」

罗伦斯握拳捂嘴别开眼睛,可能是装作再三犹豫。

「请问神能允许面粉里掺多少燕麦粉?」

他原本是只要能赚钱,脑筋动得比什么都还快的商人,大可偷偷混掺,可是他就是做不了偷鸡摸狗的事。我不禁失笑,如此回答:

「圣经里提到,大地也需要盐分。偶尔吃点硬面包,不要只挑软的吃,对健康也有益处。」

以老板的人品来说,要掺也不会太过分吧。

「我也还没决定要不要掺……所以这件事……」

「嗯,当然。罪人的告解,只有我和神知道。」

罗伦斯放心地笑了笑,弯腰致谢。

此后,虽不知餐桌上的面包掺了多少燕麦粉,但能肯定我对罗伦斯正直的印象并没有错。从那天起,我仍经常看他在仓库前盯著装满燕麦粉的袋子搔头。

燕麦粉烤了也不会膨胀,硬得像石头还容易黏牙,实在不是能天天吃的东西。而且磨坊把燕麦都磨成了粉来混充面粉,不能煮粥。

在面粉里掺个几成做面包,也消耗不了多少吧。

见到他为如何处理村里前辈推卸的废物而发愁的模样,让我觉得这旅馆的盛况只是表面,事实上收入只是勉勉强强。

而且我调查到最后,也没发现这所温泉旅馆有任何异常之处。

和潜入其他旅馆的同事交换资讯后,可以推知旅馆有异端潜伏的谣言单纯是源自一些小摩擦后的咒骂,在小村子很常见。

留宿狼与辛香料亭满两个月后,我认定多留无益。

「咦,您要走了吗?」

听我告辞,罗伦斯显得很惊讶。这是因为现在仍是隆冬,纽希拉积雪深厚,很少有人选在这时候离开吧。当然,我已经想好了藉口。

「愈是南方,庆祝春天的祭典也愈早,不启程就赶不上了。」

罗伦斯像是明知留不住我,遗憾一会儿后以双手握住我的手,请我有空再来。

这次我是奉教廷之命才会来到狼与辛香料亭,若有机会,我也很想来这过冬。

然后我提出了一个请求,当作谢礼。

「可以请你烤点燕麦面包让我在路上吃吗?那么硬的东西,可以保存很久。」

「谢谢您替我想办法。说起来也真是的,我们家的女眷都背著我偷吃那些甜甜的白粉,燕麦是一口也不吃呢。」

要是旅馆经营状况恶化,我敢说肯定是被那对母女吃垮的。

几天后,罗伦斯将烤得硬梆梆的燕麦面包送到我手上。或许是为了替吃光糖瓮赔罪,赫萝和缪里难得亲自去烤面包,令人印象深刻。罗伦斯拿她们没辙,笑说那就是她们的精明之处。

燕麦面包我都放在布袋最底下。只要不弄湿,放到明年这时候都能吃吧。

行李准备完毕后,我便离开了温泉旅馆狼与辛香料亭。

尽管到最后仍不知他们生意兴隆到甚至有人谣传他们使用法术的原因,但没有找到任何使用法术的明确证据。

要在报告上说他们可疑是轻而易举,不过那样的报告也只会被审阅者补上一句需要观察,就收进教廷书库某个角落。

现在不比与异端战况紧绷的当年,报告该怎么写,到头来取决于工作结果是否对得起自己。

而且怀疑那所旅馆的盛况是使用法术而来,让我觉得有点遗憾。或许即使没有值得特书的地方,生意好的店就是生意好吧。

此外,我觉得他们的正直已经反映在这个燕麦面包上,无邪之处,也体现在赫萝与缪里那对美丽母女身上。

或许不是完全清白,但不至于视为危险。

我决定报告就这么写。

然后在满是霉味的帐篷下拿出罗伦斯给我的燕麦面包,架在烧得很不情愿的小火堆上。

同伴们的食物早就全发了霉,见到食物便重拾几天不见的生气。

小麦面包就撑不到现在了。

尽管每个人都嫌燕麦面包难吃,还是能烤出诱人的香气。就连歌颂清贫,只以豆子和饮水过活也从不喊苦的同伴们,肚子也叫了起来。

「饥饿是最棒的调味料这句话,真是说得太好啦。」

某人这么说。

这话引起波浪般的阵阵笑声,但笑容没多久就僵成奇形怪状。

「可是,这味道也太香了吧。」

高兴归高兴,听起来却显得很疑惑。

「嗯,燕麦面包有这么香吗……」

弥漫在帐篷底下的味道,香得令人头晕脑胀。

「会是因为美丽母女档为赔罪而一起揉面送进烤炉,才会这么香吗?」

虽然是玩笑话,但说完时,那气味真的香到我只能这么想。

「该不会是神迹吧?」

「成了圣饼吗?」

帐篷下立刻鼓噪起来。

难不成、该不会、怎么可能等想法一个个冒出来,同时愈来愈浓烈的美妙香气也让我拿得直发抖。若能在这种山野遭遇神迹,实在是无比幸福的事。

「这非得向枢机主教报告,重启调查不可。萨加德先生,你查的是狼与辛香料亭吧?」

在兴奋的同伴面前,我发现烘烤的燕麦面包底下有图案浮现。

「安、安静!圣饼要显现圣痕了!」

我们又是一阵喧哗,有人手握教会徽记,有人从布袋取出圣经,有人双手交握祈祷,视线全浇注在燕麦面包上。

当紧张沉淀下来,我慢慢翻转面包。

那是所谓无发酵饼,不会膨胀的扁平面包。

揭露面包背面后,所有人都抽了一口气。

「……这、这是……」

盘子大小的面包背面的确有图案。

我不会看错。

那是长嚎的狼,以及一小段文字。

「……敬请……再度光临……狼与辛香料亭?」

「啊!我想起这个味道了!」

一个人大叫著从我手中抢走燕麦面包,捏一小块烘出图案的部分送进嘴里。

「好甜!果然是砂糖烤焦的味道没错!」

所有人都往他看,然后争相捏一口尝味道。

我也吃了一点,真的很甜。我们已经几天没好好吃点东西,这滋味让太阳穴下方猛然一缩,痛得很畅快。

「真是的,别吓人了。那是砂糖溶水以后抹上去的吧。」

某人的这句话引起一片笑声。

「说不定其他面包也有同样的东西喔?」

有道理,我跟著拿其他面包起来烤,果真见到上头都写了字。有纽希拉第一旅馆、大哥哥爱生气,还有应该是寇尔头像的图,一看就知道是缪里的手笔。

「应该不至于拿砂糖去和燕麦粉一起揉吧。不过跟这个焦香一起吃,还真是好吃啊。」

「一般都是走投无路才会拿燕麦面包出来呢。」

「用这种方式替旅馆宣传还真有意思。」

聊著聊著,原本还病恹恹的人都掰起燕麦面包来吃了。

我拿著一片面包,感到疑惑都解开了。

面包上画了两名男性和三名女性的头像,图底下写著「狼与辛香料亭」。应该就是罗伦斯和寇尔,赫萝和缪里,另一个女性想必是掌厨的人。

但愿这所旅馆能够永远繁荣下去。

无论基于何种理由,凡是在归途上拿出这面包要吃的人见到这图案,都会这么想吧。

「下次再有机会,我也要调查狼与辛香料亭。」

「我也想。」

「不不不,让我来吧。」

帐篷下,起了小小的争抢。

外头烦人的雨依然下个不停,可是谁也不在乎了。

吵闹的帐篷下,我将一片面包悄悄收回布袋,说:

「应该让曾经调查过的我来调查才对吧?」

事态更加混乱,议论个没完。

吵著吵著雨也停了,阳光照进帐篷。

即使在收拾帐篷和行李的途中,我们也议论不休。

每个人都精神饱满,肚子也饱满。

「这也算是一种奇迹吧。」

某人这么说。

狼与辛香料亭。

我决定在报告上写得不起眼一点。

否则要是吸引太多人,自己想去时无房可住就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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