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偶师 03

水穗回到十字屋时,发现两张熟悉的面孔坐在客厅。他们是搜查一课的山岸和野上,从他们满脸愁容来看,案情似乎并没有太大的进展。

两名刑警一看到她,立刻站了起来。

“你刚回来吗?”山岸问。

“我去美术馆散散步,你不知道吗?”

水穗暗中讽刺不久之前,自己每次外出都会遭到跟踪这件事。

“不,我们刚来。”

山岸一本正经地回答。迟钝的人听不出别人的讽刺。

“今天有什么事吗?”

“有两、三件事想要请教夫人,夫人正在换衣服,所以我们在这里等她。”

他口中的“夫人”是指静香。客厅内不见铃枝的身影,应该也在静香的房间内。铃枝嫂之前破坏侦办的行为遭到了警方严重警告,但因为她并无恶意,当天就被放了回来,恢复了正常的生活。

“是吗?那就请慢坐。”

水穗正打算走上楼梯,山岸叫住了她:

“啊,请等一下,刚好也有事想要请教你,方便占用你一点时间吗?”

水穗一只脚踩在楼梯上转过头。

“什么事?”

“只是确认一下,”胖刑警打了声招呼,“你曾经说在案发当晚的半夜醒来,是吗?”

“是啊,我说过。”

她看着刑警的眼睛,似乎在问,那又怎么样?

“你醒来后立刻打开窗户,发现宗彦先生的房间亮着灯,但灯很快就熄了,你关上了窗户……”

山岸说到一半,看了一下记事本,然后又继续说:

“之后,你上床看书,但实在睡不着,所以就去厨房拿了啤酒。回到房间时,大约三点左右──你当时是这样说的,对吗?”

“对,没错。”

“是喔。”

山岸收起记事本,双手放在腰上,仰望着天花板,轻轻地发出呻吟。

“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水穗沉不住气地催促道,山岸看着她说:

“可不可以请你回想一下,从你醒来到去拿啤酒,大概经过多久时间?只要大致的时间就好。”

这次轮到水穗把手扠在腰上。他的问题真棘手。

“我没有自信,差不多三十分钟到一个小时左右。”

“三十分钟到一个小时。”

山岸重复了一遍,一旁的野上立刻记录下来。水穗立刻很后悔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没有把握,如果叫我在法庭上重复刚才的话,我会拒绝。”

两名刑警听了她的话,忍不住相视苦笑起来。水穗觉得遭到了嘲笑,不由地感到不悦。

“我们不会这么要求,仅作参考而已。”

山岸脸上带着笑意说道,但随即一脸正色,“因为有一件事似乎解释不通。”

“什么事?”

“松崎交代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松崎──刑警已经对他直呼其名了。

“他说刺杀宗彦先生回到自己房间时,看了一眼时钟,那时候差不多两点左右。”

“两点左右?”

如果宗彦的房间亮灯的时间是在两点到两点半期间,代表他那个时候还活着,松崎不可能在两点以前杀了他。

“你是不是觉得不可能?”

山岸似乎看透了水穗内心的想法。

“松崎本身也不是很有自信,说可能是自己搞错了。因为他杀了人,心情很慌张。”

“也可能是我记错了。”

水穗也坦率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是啊,但双方都没有记错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等于零,你只是看到宗彦先生的房间亮着灯,并没有看到他在房间内。”

“你是说,在房间里的不是姨丈?”

“只能这么想了,那到底是谁呢?”

山岸皱起单侧的脸,露出暧昧的眼神。

“那我就不知道了。”

“我想也是,我们也不知道。”

水穗再度感到心情不愉快。山岸似乎在暗示,除了松崎以外,这个家里还有另一名罪犯。

“只有这件事吗?”

水穗故意用不悦的声音问。

“对,没错,耽误你时间了。”

“那我也有问题要问。”

“什么问题?”

“命案发生后,你们就要求我们不可以去地下室,现在还不行吗?”

山岸用指尖抓了抓鼻翼,瞥了野上一眼,然后又看向水穗。

“因为之前听说你们平时很少去地下室,所以提出这个无理的要求……请问有什么不方便吗?”

“因为想把那个房间里的东西拿出来,就是小丑人偶,我之前不是也曾经说过吗?”

“喔,原来是那个。”

山岸毫不掩饰不愉快的表情。

“想要这个小丑人偶的人一直在等,我不认为拿走那个人偶会对侦查工作有什么影响。”

山岸落寞地思考着,随即很不耐烦地指示野上和总部联络。

野上去打电话时,静香和铃枝从二楼走了下来。最近很少看到静香,她的脸色很憔悴。

“调查得怎么样了?”

静香一步一步小心踩着楼梯走下楼。

“夫人,我们正在努力侦办。”

静香走到最下方的阶梯时,山岸向她伸出手,牵着她走到沙发前。

“是吗?报纸上说,还有很多没有解决的疑点。”

“记者的工作就是随便乱写,唯恐天下不乱。”

“但三田小姐的命案还没侦破吧?”

“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山岸看到静香在沙发上坐下后,肥胖的身体也跟着坐了下来。铃枝走去厨房,可能去倒茶。

“先不谈这些,今天想要请教夫人两、三个问题。”

说完,他搓着双手。

“你想问什么?”

“有关竹宫赖子女士,也就是两个月前去世的令千金的事。”

静香听了,全身有点紧张,一双没有聚焦的眼睛缓缓移向刑警的脸。

“想问赖子的什么事?”

“听说赖子女士在公司经营方面很积极,完全可以和男性社会抗衡。”

“是啊,因为先夫一直教育她,工作上没有男女之分。”

静香稍稍挺起胸膛说。

“请问赖子女士会和谁讨论工作和私生活方面的事?当然是除了宗彦先生以外。”

“和谁讨论?这我就……”

静香摸脸颊,微微偏着头反问山岸:“为什么要问这个?”

“我刚才说了,只是确认而已。”

刑警镇定自若地回答。

“我相信您已经听说了,松崎声称看到了留在他房间的信,信上说,他收贿的证据放在柜子里,他才会潜入地下室。但他销毁了那封信,并没有留下来当作证物。所以,我们猜想这封所谓的信根本是松崎捏造的,他原本就打算杀人,但为了谎称是正当防卫,才故意这么说。他声称那封信上写着,赖子女士已经察觉他收贿,我们想要确认这到底是不是事实。如果可以证明赖子女士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就可以戳穿松崎的谎言。”

“喔,是这样……但这个话题真让人提不起劲啊。”

静香再度露出陷入沉思的表情。

“会不会找您商量呢?赖子女士是否曾经和您讨论过松崎收贿的事?”

“完全没有,”静香摇着手,“我对公司的事一无所知。”

山岸点了点头,似乎表示同意,接着又问:

“所以,还是应该问近藤先生与和花子太太吗?赖子女士应该经常和他们讨论吧?”

听到他试探的口气,在一旁的水穗恍然大悟。

山岸并不认为松崎提到的那封信是假的,而是完全相反,他在追查谁写了那封信。山岸或许认为,写信的那个人杀了三田理惠子。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你要不要直接去问他们?”

静香回答时,野上终于回来了。他在山岸耳边说了几句话,山岸点了几次头,看着水穗说:

“刚才已经请示总部,可以把人偶拿出去。”

“谢谢。”

水穗说话时,野上已经走下楼梯,水穗跟着他下楼时,听到山岸和静香在身后讨论人偶的事。

当她拿着小丑人偶上楼时,山岸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似乎打算离开了。

“打扰了,请多包涵。”

山岸带着野上离开了,当他们的身影远离时,静香嘀咕说:“他好像很希望这个家里有人是凶手。”

“什么?”正把小丑人偶放在柜子上的水穗忍不住回头。

“自从这个小丑来了之后,家里就不得安宁,赶快送走吧。”

说完,静香再度走上楼梯。

(小丑之眼)

我独自打量着无人的客厅足足有一个小时,老妇人说了我的坏话后就上楼了,那个名叫水穗的年轻女人也很快去了二楼。女管家在厨房,她似乎很勤快,在厨房里忙了一个小时都没有出来,不时听到她在准备晚餐的声音。

不一会儿,一个长相俊俏的年轻男人出现在我面前。他的腿很长,大步走进了房间。

“你回来了,”管家从厨房探出头,“最近都很早回家嘛。”

“因为没心情在学校里悠哉啊。”

年轻男子盯着我,慢慢走到我面前。

“喔,原来它就是悲剧小丑,为什么放在这里?”

“有人想要买这个人偶,水穗小姐在征求刑警先生的同意后,从地下室拿上来的。”

管家用托盘端着茶走进客厅,茶杯冒着热气。年轻男子道谢后,接过了茶杯。

“没想到那些脑袋像石头的刑警竟然会同意,事件可望很快解决吗?”

“也许吧。”

管家垂着眼睛,想要走回厨房,年轻男子叫住了她。

“啊,等一下,铃枝嫂,我有话想要问你。”

那名管家似乎叫铃枝。

“不好意思,可能会让你回想起不愉快的事,但我想再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

虽然他嘴上说不好意思,但说话的语气很轻松。铃枝不悦地皱了皱眉头,但立刻恢复了好像能剧面具般的漠无表情。

“什么事?”

“关于头发的事。”

“头发?”

“对,你那时候不是说,姨丈的手上握着头发,然后你偷偷丢去马桶冲掉了吗?”

年轻男人把茶杯端到嘴边,一边喝茶,一边抬眼看着管家铃枝。

铃枝低下了头,然后又抬了起来。

“是啊,怎么了吗?”

“你当时说,抓着头发的是右手吧?”

铃枝像面具般的脸上稍微有了变化,黑眼珠子微微上下动了一下。

“对,是右手。”

她很小声地说。

“原来如此,那松崎先生果然在说谎。”

男人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显然是说给管家听的。

铃枝听到他这么说,忍不住问:“说什么谎?”

“他说,原本并不打算杀姨丈。”

年轻男人说完,喝完杯子里的茶。

“松崎先生说,姨丈拿着刀子扑了过来,他为了自我防卫才扭打起来,结果刀子不小心刺中了姨丈的腹部。如果松崎先生所说的话属实,从头到尾都是姨丈拿着刀子。姨丈是右撇子,当然是用右手拿刀子。既然已经拿了刀子,你不觉得不可能再抓住对方的头发吗?”

铃枝微微偏着头,拨了拨散落下来的头发。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

“我认为很困难,这就代表松崎先生说了谎。”

“……”

铃枝没有回答,看着斜下方。

“你不觉得吗?”

“……是啊,可能是这样吧。”

铃枝挽起毛衣袖子,好像想到什么似的回头看着厨房。“还有其他事吗?”

“没有了,谢谢你。”

男人把自己手上的茶杯交给铃枝。她拿着茶杯消失在厨房。

男人站在原地思考着什么事,随即不怀好意地撇了撇嘴角,迈着轻快的步伐上了楼。

接着走进来的是一对夫妇。铃枝对他们很亲切,和刚才对年轻男人的态度大不相同。

“听说妈精神很不好,虽然公司那里也很忙,但还是抽空来看她一下。”

那个丈夫拿了一个大纸包交给铃枝。

“妈在二楼吗?”

妻子问。管家点了点头。

“那我们去楼上的房间。”夫妻两人一起上了楼。

他们离开后一会儿,房间角落的电梯缓缓下了楼,从电梯内出来的就是那个轮椅女子。她叫着铃枝。

“和花子阿姨他们也要一起吃饭,所以顺便也叫了永岛先生一起来吃饭。”

“好的,那我会准备。”

“那就拜托了。──啊,还有……”

她叫住了正准备走去厨房的铃枝。

“你刚才好像在和青江说话,在说什么?我好像听到他提到松崎表舅。”

“你听到了吗……没事,一些无聊的事。”

铃枝挤出不自然的笑容。

“我想听。”

年轻女人露出严肃的神情,铃枝似乎也不方便继续隐瞒,小声地把刚才那个年轻男人──似乎叫青江──问头发的事告诉了她。

年轻女人若有所思地偏着头。

“他为什么提这件事?”

“不知道,我完全搞不懂青江先生在想什么……,他说话的时候笑嘻嘻的。”

“是喔……反正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不要理他就好,隔一阵子,他就不会继续玩这种侦探游戏了。”

轮椅女人又搭电梯上了楼。

接下来安静了大约半个小时左右,对讲机的铃声打破了寂静。铃枝对着对讲机说了一、两句话,快步走向玄关。

两、三分钟后,听到她和另一个人的脚步声走了进来。

“大家都在,佳织小姐也在等您。”

铃枝的声音很兴奋,和对刚才的年轻男人,以及那对夫妻的态度有微妙的差异。

“不好意思,我也一起来吃晚餐,给你添麻烦了。”

另一个人是男人。两个人的脚步声在我身后的楼梯前停了下来,我听到脱上衣或是大衣的声音。

“别这么说,永岛先生,您就像是家人。外面很冷吧?您要喝咖啡还是红茶?”

铃枝亲切地问。这个男人的名字似乎叫永岛。

“不,我马上去二楼,你不用费心了,请你继续准备晚餐吧。”

那个叫永岛的男人在我背后说。

“是吗?那我就去忙了。”

铃枝的身影进入我的视线。她走去厨房,男人走上楼梯,但他的脚步声在中途停了下来。

“铃枝嫂,我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那个叫永岛的男人在楼梯上方叫着她。他的声音很严肃。走向厨房的铃枝转过头,露出不安的表情。

“什么事?”

她的声音也有点紧张。

“有关命案的事。”

永岛说,他缓缓走下楼梯。

“铃枝嫂,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事?”

铃枝的喉咙动了一下,可以感受到她吞着口水。

“隐瞒了什么事?”

她停顿了一下反问道。

“就是、你上次说的事情,说去丢掉手套还有其他事的时候。”

永岛说话有点吞吞吐吐。虽然不是很清楚,但应该在说宗彦遭到杀害的事。我从刑警他们的谈话中知道,名叫松崎的男人杀了宗彦。

“没有隐瞒什么啊,我都照实说了。”

铃枝有点不高兴。

“如果你没有隐瞒,那就是可能你记错了。可不可以请你仔细回想一下手套的位置,还有捡到纽扣的地方……你是不是哪里记错了?”

“没有啊,你为什么这么说?”

“为什么喔,我目前无法说理由……我想一定是你记错了。”

“我没记错。呃……我要去准备晚餐了,先去忙了。”

铃枝微微欠了欠身,逃进了厨房。永岛站在楼梯上片刻,发现铃枝可能不会再走出来,就转身上了楼梯。

不一会儿,铃枝从厨房走了出来,似乎在等永岛离开。她的脸色很差,双眼佈满血丝。

这时,有人从对面的楼梯──也就是我正前方的楼梯走了下来。铃枝看向那个方向,立刻惊讶地微微张开嘴巴。

“您听到了吗?”

铃枝露出极度悲伤的眼神问,站在楼梯上的人没有出声,但似乎点了点头。

“没想到永岛先生会说那种话……不过,没关系,一切交给我吧。”

铃枝说完,在身体前握住双手,仿佛在发誓自己的忠诚。这时,厨房传来动静,她默默行了一礼后离开了。

楼梯上的人往下走了两、三阶,我清楚地看到了她。

是那个老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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