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拼图 05

山岸缓缓转动脖子,确认所有人的反应后,用右手放在嘴巴上,轻轻咳了一下,再度把手放在身后。

“好,”他终于开始说正事,“在进入主题之前,先简单说一下目前为止的发展,这样说起来比较简单。”

说完,他走到通往地下室的楼梯旁,指着楼下说:

“这个家的主人宗彦先生和他的秘书三田理惠子小姐被杀后,因为在后门外发现了疑似凶手留下的手套,以及在屋外发现了宗彦先生睡衣上的纽扣,所以我们最初认为是外人闯入所犯的案子,展开了侦查工作,可惜我们之后尽了全力调查,仍然找不到任何第三者闯入的痕迹。凶手轻率地把手套丢在后门,却没有留下其他任何痕迹──这一点实在太奇妙了。”

“可能凶手并不认为丢掉手套是危险的行为,事实上,你们也无法根据手套找到凶手,不是吗?”

胜之语带挑衅地说,但山岸面不改色。

“只是从凶手的心理来思考,觉得很奇妙。如果要丢掉,照理说应该逃去远一点的地方再丢,不是吗?”

“……”

胜之没有说话,山岸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但我们并没有因为这样就立刻认为是自家人犯案,只是在某种程度上确认了各位的行动。”

确认──水穗觉得他用的字眼很客气。

“结果偶然发现了破案的突破口。”

山岸微微挺起胸,从西装口袋里拿出原子笔。

“这支原子笔掉在命案现场的房间内,今天早上,我又再度上门来找笔。当时,各位都去参加葬礼,只有铃枝嫂在家,结果我们发现有人潜入命案现场。”

所有人都露出紧张的表情,山岸告诉大家,“拿破仑的肖像”盒盖破了,以及在计算里面的拼图片后,发现总数多了一片。

山岸说完,向站在旁边的两名年轻警官使了一个眼色,两名警官走出房间,不一会儿,抬着一块很大的塑胶板走了进来。画面上出现一幅拿破仑骑在马上的画。有人发出了惊叫声。

“很壮观吧,两千片拼图是一项大工程。好几个年轻人拼了半天,比想像中更耗时间。”

山岸向警官示意后,两名警官又把塑胶板搬去房间的角落。

“完成这幅拼图后,当然就发现多了一片拼图,就是这个。”

他拿出刚才那个塑胶袋。“来,请各位看一下。”

他交给离他最近的铃枝。铃枝又依次传给其他人。塑胶袋里装了一片蓝色拼图片。

“上面沾到了宗彦先生的血迹,同时还有永岛先生的指纹。因此,我们认为永岛先生溜进了地下室,偷偷把这片拼图放进了盒子。向当事人确认后,他也承认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永岛身上,他按着眼角,一动也不动。

“问题是,”刑警更大声地说道,“为什么永岛先生要这么做?永岛先生为什么会有这片拼图?虽然永岛先生一开始不愿回答,但经过我们的说服后,终于说出了真相。永岛先生──”

说到这里,他张着嘴巴停了下来,巡视所有人后,才继续说:

“他承认在发现宗彦先生他们的尸体后,在屋内捡到这片拼图。听好了,是在屋内,就在楼梯这里。”

山岸站在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前。

“我们开始思考,为什么沾有宗彦先生血迹的东西会掉在屋内?如果凶手是外人,行凶後从后门逃走,绝对不可能发生这种情况。于是就得出一个结论,永岛先生也得出了相同的结论,所以才会想到把拼图片放回盒子。也就是说,凶手是那天晚上住在这栋房子里的人──也就是你们几位。”

山岸说话越来越大声,响彻宽敞的客厅。水穗很想观察此刻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因为她知道,听完山岸的这番话,一定有人感到很大的冲击。

“不要再执迷不悟,怎么样?凶手愿不愿意自首呢?”

刑警仍然双手放在背后交握着,视线从眼前这些嫌疑犯身上移开。水穗确信他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

一阵凝重的沉默。山岸很有耐心地等待着,但似乎终于按捺不住了,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再度面对水穗等人。

“没办法,那我就继续说下去,关于这片拼图片……”

山岸把装了拼图片的塑胶袋举到脸前,“刚才我也说了,这不是散落在现场的‘拿破仑的肖像’中的拼图片,到底是哪一幅拼图的拼图片呢?不过,在说明这个问题之前,先请各位考虑一下为什么上面会沾到血迹。”

水穗听了,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既然不是命案现场的拼图片,怎么可能沾到宗彦的血迹?

“我们注意到永岛先生捡到这片拼图片的地点,也就是想到附近是否还有其他沾到宗彦先生血迹的东西。于是做了鲁米诺试验,调查了血迹反应,结果……”

他拿起放在脚边的垃圾桶递到大家面前,“这个垃圾桶内出现了血迹反应。”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藤制垃圾桶上,但没有人说话。因为大家都不知道这件事所代表的意义。

山岸继续说道:

“这个垃圾桶内有血迹反应,代表曾经有人把沾有血迹的东西丢在里面。那么,是沾到血迹的什么东西呢?另外,我们还发现有人把垃圾桶上的血迹擦掉,到底是谁擦的?”

“所以,这是……”胜之开了口,又看了看其他人后继续说:“是凶手擦的吧?”

“不,不是凶手。如果要擦掉血迹,一开始就不会丢进垃圾桶内。擦掉血迹的人只想要掩饰凶手是自家人这件事。这个人一看到垃圾桶里的东西马上处理掉了,当时,那个人已经知道了地下室发生的惨剧。”

山岸稍微走动了几步,突然停下脚步,微微弯下身体,盯着每一个人的脸。

“铃枝嫂。”山岸用稍微温和的声音叫着她的名字。铃枝低下头,垂着眼睛。

“是不是你擦掉了垃圾桶上的血迹?只有最早起床的你有机会做这些事。”

铃枝没有回答。她低着头,抓着腿上的围裙。

“是这样吗?铃枝嫂,请你老实回答。”

静香在她身后说道。铃枝垂着双眼转过头,缓缓闭了一次眼睛,转头看向山岸的方向。

“没错。”

铃枝的声音沉重而沉痛,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是吗?垃圾桶里丢的是什么?”

“是手套。”

几个人发出惊叫声。没想到那副手套原本丢在屋内。

“可不可以请你把实情统统说出来?请正确地说出那天你起床之后的事?”

山岸从饭厅搬来一张椅子,大屁股重重地坐在上面。

铃枝起初犹豫了一下,随即揉绞着围裙,娓娓诉说起来──

铃枝那天早晨起床后开始打扫,看到通往地下室楼梯旁的垃圾桶吓了一跳。因为里面丢了一副沾满血的手套。她立刻产生了不祥的预感,战战兢兢地走下楼梯,发现地下室的门敞开着。她向房间内张望,看到了更可怕的景象。宗彦和理惠子陈尸在音响室内。铃枝忍不住想要惊叫,但天生的冷静让她想到眼前的情况一定和垃圾桶内的手套有关。因为后门锁着,她立刻知道了答案──凶手是这栋房子里的人。

她清理了垃圾桶,把里面的手套丢到门外,同时打开了后门的门锁。目的当然就是为了掩护凶手。

“虽然我知道不应该这么说,但我痛恨老爷和那个秘书,比起那两个人,我更希望珍惜活着的人。”

铃枝用这句话做为总结。

山岸听完她说的话,沉思了片刻。随即用右拳抵着太阳穴开始发问。

“你怎么清理垃圾桶?”

“我用面纸擦拭,然后把面纸统统丢进马桶冲掉了。”

“垃圾桶里还有其他东西吗?”

“没有,我没有发现。”

“你刚才说,后门原本是锁着的?”

铃枝点了点头。

“所以,后门上的指纹也是你擦掉的吗?”

铃枝又点了点头。山岸低头看着铃枝的脸,似乎在判断她有没有说谎。

“除了擦拭垃圾桶、丢手套和打开后门的锁以外,你有没有做其他故佈疑阵的事?”

“呃,头发……”

“头发?”

“对,那……”

铃枝搓着手掌,慢吞吞地说:“老爷的手上抓了几根头发,我拿下头发,用面纸包起来后,丢进马桶冲掉了。”

“你怎么……?”

山岸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如果有那几根头发,我们就可以立刻破案。”

“我知道,但是,”铃枝停顿了一下,再度开了口,“因为我觉得不破案也没关系。”

“我知道你的想法──除此以外,你还有没有做其他事?”

“除此以外吗?不,除此以外,我没有……”

铃枝说到这里,露出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的表情,又补充说:“差点忘了纽扣的事。”

“纽扣?原来如此,你是说那颗纽扣。”

“是。因为老爷睡衣的纽扣掉在他身旁,所以我用布擦掉指纹后丢到后门外,伪装成凶手掉落的。”

──纽扣掉在姨丈身旁?

太奇怪了。水穗心想。在发现尸体的前一天晚上,她是在二楼的走廊上看到那颗纽扣,所以不可能出现在宗彦的尸体旁。

──铃枝嫂在说谎。

水穗感到自己手心冒着汗。

“是这样吗?好,我了解了,这样就统统可以兜拢了。”

山岸猛然站了起来,再度在众人面前踱步。踱了一圈后,拿起了刚才的垃圾桶。

“从铃枝嫂刚才的话可以知道,里面丢了沾满血迹的手套。应该是凶手丢的,但是,根据我们的推测,当时除了手套以外,凶手还丢掉另一样东西,就是永岛先生捡到的那片拼图。”

他又在大家面前举起那片拼图。

“凶手行凶之后,把手套丢在这里,但当时并没有察觉自己身上有一片拼图,八成是黏在凶手的衣服上。凶手以为是命案现场的那幅拼图,也就是‘拿破仑的肖像’中的拼图,所以和手套一起丢掉了。拼图上的血迹应该就是那个时候沾到的。不知道是凶手没有丢进垃圾桶,还是铃枝嫂在拿出手套时掉了出来,总之,那片拼图掉在垃圾桶旁。在尸体发现后,被永岛先生捡到了。”

山岸一口气说完,转头巡视众人的反应。

这时,胜之开了口。

“但是,那并不是拿破仑拼图上的吧?”

山岸用力点了点头,仿佛就在等他这句话。

“没错,也就是说,凶手不小心沾到了其他拼图上的拼图片,却以为是拿破仑的。”

“其他拼图的话,就是姨丈房间内的拼图,或是放在会客室内的‘鹅妈妈’吧?”

“你说对了。我们在调查之后发现,没有任何拼图有短缺。”

原来那些刑警刚才在调查这件事。

“所以是怎么一回事?”静香问。

“很简单,”刑警说道,“凶手把少了拼图片的拼图丢掉了,换上了全新的拼图。谁有办法做到这件事?针对这个问题深入追究,就可以清楚知道谁是凶手。”

山岸大声走到一个人面前,然后伸出他的胖手指指向某个人。

“松崎先生,凶手就是你!”

松崎垂着头,一动也不动,好像没有察觉自己被指名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抬起头说:“为什么?”──他小声嘀咕道。

“为什么?”

山岸瞪大眼睛,好像听到了意想不到的话。

“只要稍微想一下就知道。首先,这栋豪宅内有三幅未完成的拼图,一幅是‘拿破仑的肖像’,还有‘鹅妈妈’和‘十穗’。目前已经知道不是‘拿破仑的肖像’,所以,应该是剩下两幅拼图中的一个,但‘十穗’放在宗彦先生的房间内,案发前没有人去碰过。”

“所以只剩下‘鹅妈妈’……而已。”

胜之语气沉重地说道。

“没错。于是,为了谨慎起见,我们和原画比较、确认,发现的确没有错,这是‘鹅妈妈’上的拼图片。说得更具体一点,是骑着鹅的老太婆身上的衣服部份。这么一来,就可以清楚知道谁曾经接近那幅拼图。请各位回想一下,案发的前一天晚上,宗彦先生在会客室内拼‘鹅妈妈’这幅拼图,当时在场的是──”

“我和……松崎先生吗?”

胜之皱着眉头看向松崎。

“好像是,”刑警说道,“你们两位陪宗彦先生到很晚,拼图片可能是在那个时候掉到裤管的反褶口内。”

“胡说八道!”松崎脸色铁青地大叫,“只因为这样的理由就把我当成凶手吗?”

“当然不是因为这样而已。”山岸故意慢条斯理地说话,似乎故意让松崎着急,“请各位想一下,我刚才已经说了,目前‘鹅妈妈’并没有缺少拼图片。照理说应该会少才对,实际上却完全没有少。为什么?因为凶手发现自己犯下了一个重大的疏失,他以为是‘拿破仑的肖像’中的拼图片而丢掉的,其实是‘鹅妈妈’的拼图片,凶手认为,一旦得知那片拼图片是哪一幅拼图上的,就可以锁定嫌犯。于是,就去偷偷购买了‘鹅妈妈’的拼图掉了包。这里有一个问题,凶手到底什么时候发现自己丢掉的拼图片是‘鹅妈妈’上的?”

“那个时候!”

青江叫了起来,“发现尸体的那天,大家不是都等在会客室吗?那时候松崎先生碰了‘鹅妈妈’的拼图。”

水穗也回想起当时的事。胜之他们在讨论善后对策时,松崎在房间角落玩拼图。

“松崎先生,你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现少了一片拼图片,也知道就是自己在案发后丢掉的那一片。你觉得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拼图少了一片,所以故意假装重心不稳,把拼图都撒在地上。”

“所以,那时候……”

和花子情不自禁地说道。她似乎想起那天松崎把“鹅妈妈”弄坏的事。

“不是,那只是不小心……”

“你想说是自己不小心弄撒的吗?”

山岸打断了松崎的话。

“是啊……”

松崎嘀咕道,山岸张大了眼睛,然后用胖手指指着松崎的胸口说:

“那我问你,你还记得当时的事吗?因为刚好我也在场,所以记得很清楚。你在捡摔在地上的拼图时说:‘好不容易才刚拼完……真是太可惜了。’那时候明明少了一片,为什么可以拼完?”

松崎咬紧牙关,汗水从他苍白的太阳穴流了下来。他放在腿上握拳的双手微微颤抖着。

“拼图当然不可能拼完,应该有一个空缺,但你为什么说拼完了?”

“……”

“反过来说,正因为你拼到了最后,才发现少了一片──我说错了吗?”

“……”

“被将军了,你已经无路可逃了。”

山岸的声音响彻室内。一阵凝重的沉默后,松崎双手抱着头,呻吟着说:

“那是……正当防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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